烈阳如火,以大地为炮烙,以苍生为鱼肉。
吴国南部边陲,由前线通往水路交通枢纽城市合浦郡的官道上,走着一队手持长戈,身披竹甲的吴兵。
他们队列严整,步调一致,哪怕汗落如雨,也没有一人口出怨言,让人一眼看去,便知是百炼悍卒。
在他们的队列中间,十数名越兵战俘被围得密不透风。
这群战俘看上去实在凄惨,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身上还残留着尚未风干的血渍。
显然,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失败的苦战。
越兵战俘中间,一名十七八岁的草鞋少年踉跄地走着,他的个头很高,站在一众矮小的越兵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但他的身板却很单薄,仿佛一阵风吹过,就能将他吹倒似的。
他叫秦路,是越国一名普普通通的运粮兵,因为个头高人又憨,被什长魏武起了个绰号叫做“憨大个儿”。当然,没有人知道,这张皮囊下面的灵魂,已经换成了一个穿越而来的青年。
秦路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运气会这么差。
他好歹也是特警出身,救过十几条人命,亲手击毙过两名歹徒,居然没有功德加成,穿越成富家公子、王孙贵族,竟然穿到了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战俘身上。
他很想问问,穿越系统是不是搞错了?自己的功德金光是不是被哪个黑心的中间商昧下了?
他跟随着押运战俘的队伍行走了小半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他彻底消化掉了原主的记忆,也对自己所在的世界有了一个清醒的认知。
这片世界叫作泰古大陆。
生活在泰古大陆上的人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世俗界,由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组成;另一部分是修仙界,超脱世俗界之上,不遵王令,不受约束,是凡夫俗子们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原主憨大个儿对修仙界了解不多,只隐约从一些长辈口中听说过“道基”、“宫藏”之类的仙家术语,修仙者更是一个都没见过。
至于世俗界,则处在类似春秋争霸的阶段,不管大国小国,都在四处征伐,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每个国家都想从邻国咬下一块肥肉,壮大自身。
憨大个儿所在的越国与吴国更是世仇,早在三十年前,越王夫谭仗着国力强盛,抢了吴王景阳的未婚妻,双方就爆发了交战。初时越国占据着绝对上风,甚至一度打到吴国国都,但随着十年前吴国变法,练成了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竹甲兵,形势开始逆转,越国吞掉的土地大部分都吐了出来,甚至吴兵已经开始征伐越国本土。
秦路这一支运粮兵,在百夫长仓木的带领下,负责从越国边镇城市宣城通过羊尾河运粮至最前线,走至半途,遭到了越境而来的吴兵伏击,百夫长仓木战死,秦路则在什长魏武的带领下投降。
吴国对待战俘异常苛刻,通常会将他们发配到环境恶劣的矿山采矿,有时也会被当作奴隶卖给富户贵族,人权就不要想了,能活过三年已属幸运。
头顶是炽烈的骄阳,远方是未卜的前程,难怪每个越兵战俘脸上都写满了绝望后的麻木。
秦路捏了捏衣角,感觉到衣襟内藏着的一片光滑的丝绸绢帛还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那东西没丢。
百夫长仓木战死后,憨大个儿本想趁着混乱,去摸摸他身上有没有余财,结果金银刀币之类的财物没摸到,却被他摸到了这一片丝绸绢帛。
尽管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憨大个儿就已经意识到,这东西是无价之宝。
无他,因为上面写着《太上感应篇》五个篆体大字。
憨大个儿人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还是上过几年学的,因此认得字。从名字上就能看出,这是一片记录着修仙功法的绢帛。
也不知仓木区区一个百夫长,是怎么得到的这种好东西。
这可能与他入伍前的经历有关。
仓木入伍前靠盗墓为生,或许是他从某个达官显贵的墓穴中挖到的呢。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东西兜兜转转最后落到了秦路手上。
被俘后,吴兵也进行了搜身,只不过仅仅抢走了秦路身上的刀币,却把绢帛漏过了。
秦路正思忖间,忽见前方有背后插着令旗的传令兵疾驰而过,口中呼喝道:“所有人原地驻扎,二队警戒,三队看押战俘,四队伐木搭建营帐,至明日凌晨再行开拔。”
吴兵原地驻扎的安排倒也能理解,时值正午,温度越来越高,已经有多名战俘中暑,再要赶路,中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再说,刚才为了伏击运粮队,吴兵已经厮杀了一场,现在深入了吴境,他们也不怕越兵来追,暂时休整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队伍停下后,吴兵先检查了战俘,对于那些中暑晕眩的人,直接挺起长戈,狠狠捅进对方心窝。
接连捅杀三人,几名吴兵七手八脚地把这些尸体像丢垃圾一样扔到路边。
秦路看到这一幕,只感觉胃部一阵痉挛,想吐。
他不是没杀过人,但死在他手上的,哪一个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可这些战俘本身并没有大罪,居然受到了这般对待。
这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了自己的处境——如果不能逃走,早晚也会像那些被杀者一样曝尸荒野。
若是沦为奴隶,处境可能还会更加悲惨。
那边,吴兵已经开始搭建起了营帐。
他们从随军的马车上搬下来毡布,然后分出几名士兵砍伐树木,熟练地搭建桁架。
这边看守战俘的吴兵也松懈下来。
一名脸皮蜡黄、膀阔腰圆、满脸胡茬子的壮汉朝秦路身边靠了靠,捅了捅他的腰心问:“憨大个儿,咋个样了?受伤了没有?”
眼前这人便是他的直属上级什长魏武。
秦路摇了摇头。
“来,喝点水。”魏武从腰间取下一个蛇皮水袋,递给秦路道。
秦路看了他一眼,也没跟他客气,抓起蛇皮水袋“吨吨吨”狂灌了几口。
他也是真渴了。
“喏,”魏武忽然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一人道:“听着,待会你抢下一根巨木,驱散谢童身边的那几名护卫,制造混乱。俺带着其他人抢夺吴贼兵的长戈。只要挟持住谢童,咱们就能一起杀出去,敢不敢干吧?”
秦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队伍的最前方,一名身披黑色竹甲的大汉正被几名亲卫拱卫着、坐在一块大青石的阴凉处纳凉。
此人正是这一支吴兵的百夫长谢童。
魏武居然跟自己想一块去了。
秦路微喜,可转念一想,就如一盆冷水泼了下来,让他脊背生寒。
谢童身边的亲卫足有六人之多,
若按照魏武的计划做了,自己岂不就成了吸引吴兵火力的活靶子,恐怕不等魏武把谢童制服,自己就先被那几名亲卫捅成马蜂窝。
秦路将蛇皮水袋塞回魏武怀里,抹了一把嘴边的水渍,说道:“要不咱俩换一下,你对付亲卫,我制服谢童。”
魏武愕然。
以往憨大个儿一向唯他马首是瞻,他说一对方从不敢说二,他指东憨大个儿也不敢向西,但这回憨大个儿居然拒绝了他。
拒绝得还是如此干脆。
魏武脸色黑了一下,咬牙道:“当俺没说。”
他虽然有着什长的身份,是秦路的顶头上级,但现在大家都是战俘,他还真没多少手段能制约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