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情仇,就像那绵绵不绝的江河水,昼夜不歇,但归其一点,终究还是源自当初那不经意间汇聚而成的源点。
大王已经完全沉浸在对自己那段恨意绵绵,又充满悲伤往事的回忆与诉说中……
那一年,时值隆冬,寒风呼啸,密布铅云的天空仿佛随时会降下一场大雪。黑狼山下,寒风中传来阵阵婴儿的啼哭声,哭声在呼啸的风声里显得时断时续。
都说这黑狼上有一头活了两百多年的黑狼,吃人不吐骨头,吸食活人精髓,吞吐日月精华,而今业已修炼成精,不知何人竟然如此歹毒,将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丢弃在此,显然是不管这个孩子的死活了。
平时来此山的大多是一些生活贫困的乡人,那些有权有钱的多是贪生怕死之辈,竟无一人肯到这种丛深林密的荒山野岭中来,这些乡人有的是为了砍柴,有的是为了采集药草,也有的是结伴过来打猎的。
这一日,眼看天要下雪,一些白天上山的人早早下山往家里赶,生怕天黑遇上风雪阻道,加之那关于黑狼精的传闻更是让这些上山人归心似箭。其中倒是有几人闻声找到了婴孩,一看是个男孩,便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离去。这倒也难怪,这些老百姓本就穷困,加上人魔两界年年征战,更是入不敷出,谁家又愿意平添一张吃饭的嘴。
风雪欲来,天地肃杀。眼见这孩子就要在这一片荒山野地冻饿而死。
夜幕降临,天空中果然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一片、两片、三片……天地间渐渐一片苍茫,孩子的哭声在风雪中越来越微弱……
忽然,本已是人踪绝迹的山上,一道黑色的身影飘忽而至,看身形分明是一女子,虽是女子身材,行动却极其快速,但见她循声径直来到孩子近前,此时襁褓之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仅剩一张冻得发紫的小脸尚露在外面,哭声已近乎嘶哑。显然,倘若再迟来一小会,这个孩子就会被这无情的飞雪覆盖。那女子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下,接着俯下身对着孩子的小脸闻了闻,最后拂去孩子身上的积雪,一把抱起这个将死的孩子,向着山上疾奔而去。
是了,这个黑衣女子便是那传说中的黑狼精,生死危急关头,是她救起了这个绝境中的孩子。
这黑狼精在山中修炼百年,业已化成人形,能够口吐人言,但那些关于她吃人的传闻却是子虚乌有之谈,反倒是一些迷路深山,或是坠入悬崖的人,她每每暗中出手援助,帮其脱困。
自这孩子被救之后,黑狼精将他带回黑狼洞——一处隐秘的所在,精心呵护他成长,还教会了这个孩子人言,告诉他:你是人界的孩子,将来长大了是要回到人界,与人打交道的。
春天走了,夏天又来,繁华已谢,又是一个飞雪的冬季。转眼已是五年,这个当初的可怜儿,在狼娘的哺育下长成了一个健壮的孩童,不仅能在山上飞奔,还学会了下山帮助母亲采买一些生活用品。然而,有一天,这个孩子从山下集市回来显得闷闷不乐,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黑狼见这孩子平常活泼好动,今日这是怎么了,忙问:“你今天是怎么了,不开心吗?”
孩子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狼娘,问:“娘,今天我在山下听到有人说你吃人……是真的吗?……而且不吐骨头?”狼娘和蔼地看着孩子的眼睛,说:“孩子,你会相信那些人所说的话吗?”孩子摇了摇头,狼娘又问:“娘把你养这么大,你几时见过娘抓过人来吃了吗?”孩子又摇头,狼娘凑近孩子的小脸,微笑着看着一脸童真的他,说道:“傻孩子,在这个世上,你最可信赖的人就是那个从风雪中将你救起,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人,这个人就是娘,没有之一,懂吗?”孩子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仰起小脸颇为严肃地对狼娘说:“娘,我懂!”
黑狼欣慰地抚摸着他的小脑袋,若有所思地说:“孩子,你渐渐长大了,这个世上远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从今以后,你要慢慢学会如何去区分真话与假话,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而说那些话的人要么是不明真相,人云亦云的蠢人,要么就是别有用心的坏人……”看着孩子似懂非懂的幼稚表情,黑狼顿了一下,问道:“孩子,告诉娘,你长大了是要做一个好人呢,还是当一个坏人?”
虽不是亲生,但天长日久亦能彼此连心,面对狼娘殷切的目光,他再次重重点头,“我要做一个好人,一个帮助弱小、对付坏人的好人!”
黑狼一把搂过孩子的小身板,以脸在孩子的头上摩梭,“孩子,你也不小了,也该有个名字了,人类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咱也一样,”偎在怀里的孩子立马抬起头,怀着好奇的眼神,急切问:“娘,你说我叫啥名好?”
“娘在大雪地里捡到了你,就叫‘雪狼儿’吧。”
“哦,我叫雪狼儿,我也有名字喽!”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山洞虽简陋贫寒,但一盏微弱烛光,一对母子身影,映在洞壁石墙上的是温馨,是幸福。
然而,时隔不久,当地州府大人莫仁醒的老娘病重,听说需要狼血作为配方,尤其这黑狼山上的百年黑狼精的血,更是可以起到起死回生的奇效。
三月春深日,正是州府权贵们游玩赏景的大好时节,但为了表达孝心,救治州府大人行将入木的老娘,竟然出动大军,以及数百名专业捕妖师,在山下当地村民的引路下,一起包围了黑狼山。
由于事先使用了障眼法,加之突然袭击,黑狼一点准备的机会都没有,母子二人被成功堵在了山洞中,这个赖以生存的温馨山洞被典司使的人付之一炬……
烟熏火燎中,黑狼娘紧紧抱着六岁的小雪狼,一起走出了洞口。
“哈哈,还有一个小狼崽子,居然也化成了人形……”
“哎呦,瞧瞧,这黑狼化成的女子竟是如此美貌,啧啧啧……”
“这要是杀了放血真是太可惜了……”
小雪狼紧张到发颤的呼吸声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这时州府大人亲自骑马过来观瞧,没想到这老家伙见色起意,竟然一眼看中了黑狼化身的女子,俯身问身边的捕妖师,“可否留下此女子,本府另作他用?”
那捕妖师瞬间明了,赶忙趁机溜须,“依在下来看,不如用那个小狼崽的血为州府大人母亲医治,说不定效果更好……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那州府大人似作为难状,捻须道:“若非家母病重,实在不忍心对此二妖动手,就依大师所言吧……唉!”说罢,还假惺惺地叹息着摇了摇肥硕的脑袋。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的狼儿!”黑狼已经将雪狼儿挡在了身后,一身黑色衣裙无风自动,两只眼睛已经由原先的黑眸变为赤红,发丝飞舞,宛如杀神附体。
“还愣着干什么,快给老子上呀!”州府大人此时撕下所有伪装,一声断喝。
为首的一名典司使将手一挥,几十条捆妖绳同时抛出,这些绳索都是事先喂过符水的,一旦套上只会越收越紧,很难再逃脱。
黑狼双眸红光更炙,双手猛然张开,同时大喝一声:“雪儿,无论发生什么,都别睁眼,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身后传来雪狼战栗着的微弱声息。
此刻,只有黑狼自己明白,这样做是为了不要让小雪狼看到这本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能够接受的可怕而血腥的场面。可是,有些事终究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一股无形的庞大气息从黑狼的双手和衣袖中冲出,像一阵飓风呼啸着横扫所有扑来的绳索,绳索唰唰落地,好似一滩死蛇,没了生机。典司使又一挥手,几十名捕妖师同时腾空而起,撒下漫天大网,不用问,这又是施过法术的法器,并非普通之网。
黑狼伸出左手,中指与食指并拢,迅速在雪儿身前凝出一道法印,护住雪儿,然后快速抽身,凌空跃起,半空之中,一袭黑衣的她俯视苍茫大地,赤红的眼睛犹如喷射着熊熊怒火,紧接着,由身后猛然抽出一柄利剑,在空中打了一道历闪,一剑挥下,瞬间幻化成无数道历闪,大网纷纷落地,燃烧起来。
“啊?!”州府大人大惊失色,没想到这狼妖竟如此厉害,正待转身要跑,一个人来到他的身旁,“大人勿惊,要捉此妖有何难,且待老朽一试。”
莫仁醒扭头一看,顿时有了底气,来者正是捕妖师中的王牌——东莱岛上的贺鼎逍。
莫仁醒满脸堆笑地看着贺鼎逍,“大师傅能够亲自动手真是好极,不过还请手下留情,不要伤了那女子性命,只要活捉即可,毕竟上苍有好生之德嘛……”
贺鼎逍冷冷地看了眼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今日前来,恰巧路过,只想一试狼妖身手,岂是为了阁下。”言毕,转身向着空中的黑狼疾射而去。只留下一脸尴尬的州府大人。
“黑狼,还不束手就擒!”
“大师,我与你无冤无仇,何苦趟这滩浑水?”
“人妖殊途,今日遇见,老朽岂能不管。”
“哼哼……大师可知助纣为虐?”
“何须多言,尽管放手一搏,今日你若胜我,我可以让下面的人放过你母子。”说罢,贺鼎逍口诵法诀,一道道金光向那黑狼射去。
见对方已然出手,那又何须多言。黑狼仰天狂啸,似在召唤狼兵狼将,整个天空刹那间浓云翻滚,电闪雷鸣,那漆黑墨云之中也传来阵阵狼嚎,大山之中犹如地震一般,碎石翻滚,几乎就在一瞬,无数只黑色妖狼自云中、山上、甚至黑狼身后跃出,嘶吼着,利剑般迎向那些射来的金光。
一只只黑狼被金光射中,倒下去,一只只黑狼又填上去,整个场面简直就像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血腥,悲壮。
再看黑狼自身,正竭力挥剑劈砍那些向她射来的金色光箭,而她的嘴角分明已经溢出鲜血。
当一只金色光剑射向洞前护住雪儿的法印时,她明白所有的努力终将白费,倘若普通利剑绝无穿透法印的可能,而这只不是……
“不要!”黑狼一声惊呼,为了保护雪儿,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光剑,到地前的一刻,她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雪儿,那眼神,有担忧,有催促,更多的是不舍……
“娘——”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响彻天际。
……
众人听了大王过去的经历,一时都唏嘘不已。
沉默片刻后,卓玉郎打破了安静,低声道:“没想到大王竟有如此悲伤的往事……只是大王后来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非得吃人肉才能解恨?大王又是怎样逃过那老者以及官军的追捕的呢?”
“那老者并未杀死我娘,他也未让官军抓到我,而是使了个障眼法,帮我逃脱了……临行前,他告诉我,他不会杀死我娘,他要将我娘带去东莱岛,”大王掩面似乎是在擦拭难以抑制的泪水,顿了一会,放下衣袖,明显眼睛通红,又道,“记得当时我含泪问他,为何不能放过我娘,而他却只说了一句话——‘我是人,你娘是妖’……从那以后,我一人四处闯荡,遍访高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成就一番大业,救出我娘;同时我也恨透了这天底下的所有坏人,我和娘所遭受的苦难,全都是拜这些坏人所赐,我恨不能将全天下所有的坏人,全都杀光,方解我心头之恨……好在这些年我的努力并未白费,当初那个弱小的雪儿,如今已经成为了独霸一方的雪狼王,黑狼山下当年给官军带路的村民也被我干掉了,只可惜,可惜了那个莫仁醒,还没等到我去收拾他,嘿嘿,这个老家伙居然自己先嗝屁了,真是可惜,未能手刃此人,”忆及此事,雪狼王犹自叹息。
……
一抹斜阳夕照,晚风飒飒,雪狼王独自踏上山巅,迎风伫立,他随手折断身旁一棵大树树枝,丢向远处,口中喃喃,“十多年啦,没有娘的日子好孤独啊……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拥有强大力量,杀上东莱救出我娘……看在那个老家伙当年没杀我,和我娘的份上,我可以给他来得痛快点――老子要一掌劈死他,就凭他拆得我和娘,母子分离,凭他囚禁我娘这么多年,他就得死……等我救出娘,我要让娘安享富贵,所以,我一定要成就一番大业……”
在得知雪狼王的坎坷经历后,卓玉郎很是一番感慨,往事不堪回首,没想到如此强势之人,竟也有一段悲伤往事。然而,也正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塑造出现在这个铁血、冷酷,爱憎分明的雪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