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钟宸学成归国后不久，系里一群同学为他庆祝，也邀请了包括江飞雁在内的几名教授，济济满堂。
酒过三巡，人已微熏，有人问起钟宸有没有交女朋友。
几个女生杏眼灼灼，一齐看过来，神态竟然有些紧张。看得江飞雁有些好笑，也有些感慨。曾几何时，她也这么紧张过，生怕齐一帆说出“有”字来。
结果齐一帆说：“有啊。”
他看向她，淡淡一笑：“昨天我们还坐在山坡上唱歌呢。”
那一刹那，千树万树梨花开。
如今，偶尔两人有空，他还会与她手拉手，找个郊区的山坡，坐下来唱歌、晒太阳，彼此靠着，微笑着，也不用说什么话。
想到这里，她好奇地看向这个得意门生，猜测他的眼睛会看向在座哪一位女生。是留校的小章？还是在省设计院的小吴？这两位对钟宸倾心已久，人所共知，且人品样貌家世才华样样出众，在C大有不少追求者。
钟宸久久不语，轻轻抚摸上自己的左手尾指，神情温柔动人之极。
“有啊。”
小章和小吴脸色一白，小吴当即红了眼眶，侧过头去。
“有一个女孩，我一直在等她长大。”
“她叫颜缘，她会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我生命的终极意义。”
齐放清楚地记得，母亲复述出这句话后，就低头饮茶，不看自己。
他忽然懂得了母亲的意思，快步回到房间，一个人睁着眼睛到天亮。
没有那位母亲愿意看到儿子伤心失望。
此刻，坐在咖啡厅，看着颜缘与钟宸并肩而来，齐放百味并呈，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位父亲的忘年交，母亲的得意门生，以及，颜缘深爱的男子。
无论怎样看，他的五官并不出众，身量也是中等，不胖不瘦。皮肤微黑，眼睛不大，瞳孔幽黑，细一看只觉广袤深邃。然而钟宸整个人看上去非常舒服，这种舒服就像一杯氤氲着白气的西湖龙井，哪怕把它放在一截断木上，你会觉得连木头都变得有意境起来。
他非常有气质，而且是收放自如的那种。齐放还记得他看到吴仲良时骤然冒出的凌厉杀机，面对维护他的颜缘时的宠溺和无奈，还有此刻的内敛沉稳，以及母亲反复形容过的磅礴大气。
更刺激他的是颜缘和他的默契从容，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又像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又像父亲和母亲那般老夫老妻，好像两个人之间，已经彼此相伴了半辈子。
钟宸向他伸出了手：“闻名已久，今天算是正式拜会，谢谢你的见义出手。”
他的眼神再也坦荡诚恳不过，就好像那天的误会和尴尬完全不值一提。
自幼的修养让齐放也应对如仪：“不敢，以你对父亲的支持，自当守望相助。”
三个人闲谈了一个多钟头。齐放发现，钟宸真是一位非常有智慧的人，只要一有冷场的迹象，他立刻就能勾起一个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话题与话题之间极富跳跃性，切换起来却不露痕迹，无论哲学金融军事历史建筑民俗，样样都能聊到一处，且能巧妙地引起在座人的谈性。
原本只打算坐坐就走的齐放，续了两杯咖啡。
他理解父亲为何如此欣赏这人了。
然而他越发不能释怀。他终于忍不住出言询问：“你们是如何认识？”
一直侃侃而谈的钟宸顿了顿，目光缓缓转向颜缘，露出怀念的神色：“过些年有机会去那家公司看看，不知道会不会还在？”
颜缘回之以一笑：“混沌蝴蝶。”
两人以手相扣，目光缠绵许久，方才回答齐放：“几年前偶然相识，后来……”
齐放不再说话。
他自视再高，也已知两人之间，绝无他人的位置。
然而知是一回事，行又是一回事。
回到家，齐放忍不住给余鲤打了个电话。
按照父亲的安排，余叔叔即将调任省城，余鲤有可能也要转学来省城，尽管在高三时转学非明智之举，但余鲤早就迫不及待。
她在电话里高高兴兴跟他讲自己怎么收拾东西，怎么期盼见到他，见到颜缘：“颜缘说军训瘦了一圈，哎呀，她本来就不胖，这下还不把她的宸哥哥给心疼死。”
“宸哥哥？”齐放下意识地重复。果然，余鲤也认识钟宸。
余鲤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何况这个秘密她发现已久，早就憋得不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