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仁盯着手机上,郝山行发来的消息,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想不起来任何有关于柯望爱的信息。
[什么……?]
柳意仁脑海中不断浮现柯望爱这三个字,熟悉又陌生,柳意仁努力回忆着却徒劳无功,像是痒在骨子里,抓挠皮肤根本缓解不了。
[郝山行:没什么。]
[郝山行:我忘了,你脑子不太好使了。]
[?]
[郝山行:我在你家楼下,有些事情,当面说才清楚。]
[好。]
[附近有家咖啡店,你别上来,我去找你。]
[郝山行:。]
柳意仁迅速穿戴好,下了楼,便看见一个约摸一米八几的身影,戴着顶黑色鸭舌帽,身材欣长却不瘦弱。
柳意仁迟疑开口:“郝山行?”
对方招了招手,将口罩扯了下来,“是我。”
“保安是怎么让你进来的?”
“……”
黑色T恤衫,休闲阔腿裤,虽然一身黑,但郝山行觉得自己这副打扮也不至于让人误认为是贼吧?
郝山行摘下鸭舌帽撩起头发,呼出一口浊气,“我在这有房子。”
“嗯”,柳意仁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他一眼,“咖啡馆在前面,有事情到地方再说。”
柳意仁不是很想和郝山行闲聊。
“ok”
……
点好咖啡,两人坐在咖啡店角落靠窗的位置,这个时间,咖啡店人并不多。
柳意仁:“你要说什么?”
郝山行开门见山:“我认识陈凉。”
柳意仁举着咖啡杯的手迟疑了一瞬,接着面不改色地问道,“什么时候?”
“大学吧。”
“你和陈凉是同校的?”
“对。应该是七年前吧?那年我刚入学,新生报到的时候迷路了,碰见了个人美心善的学姐,就是陈凉。”郝山行翘了翘下巴,似乎很骄傲,“我和她还挺有缘分的。”
“然后呢?”
“我和陈凉的故事吗?这可说来话长啦~其实我们一直都有联系,只是……”
柳意仁听着对面突然停了话,撑着脑袋,悠悠将视线从窗外转了回来,迎面对上郝山行的目光。
郝山行:“你根本就没有在听我说话。”
柳意仁:“你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说你和陈凉的故事吗?”
“那倒也不是。”郝山行顿了顿,“我只是听陈凉说,你失忆了,忘了些不该忘的。”
“比如呢?”
“你的邻居。”
柳意仁停下搅拌咖啡的手,慢慢抬起头。
“你的爱人。”
“她怎么会知道我忘了什么?”
“她没说你忘了谁,”郝山行喝了口咖啡,苦拉拉的,“我猜到的。”
“我想知道,”柳意仁沉默了会儿,“我的爱人在哪?”
这次双方都沉默了。
“我不清楚”,郝山行斟酌片刻,还是开了口,“不过,你还是……算了。”
郝山行本想说,你还是不要想起,会好受点吧。
可是谁会想要忘记自己深爱的人呢?
再痛苦,再绝望,也不要忘记。
“劝你的话我说不出口”郝山行慢慢起身,“毕竟换位思考一下,我也做不到。”
“你究竟在说什么?”
柳意仁根本听不懂。或者说,他抗拒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要明白又不愿细究,柳意仁觉得自己有病。
他不敢也不愿相信自己所猜测的,除非有人把话讲的明明白白,将事实甩在他眼前,将真相一字不差地说清楚。
这是他第一次,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与猜测。
“你猜到了,不是吗?”
郝山行打算离开了,“你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两人对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窗外的街道,人来人往,有人漫无目的游走在街头,有人马不停蹄为工作来回奔波。
“话说到这里已经够明白了,”郝山行走到门口,回头望了柳意仁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柳意仁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我得走了,就不用你送啦。”
“……”
柳意仁没答话,他现在脑子一团乱麻,自顾不暇。
抬头看了眼太阳,亮得刺眼,郝山行又看看别处,发现目光所及之处,皆有两个黑洞,不经失笑。
陈凉肯定要怪他啦,可是他偏偏没法不管。
他也,于心不忍啊……
柳意仁离开的时候,天气并不好,大雨来的突然,行人措不及防被淋得狼狈至极,包括柳意仁。
他没有等在屋檐下,也不打算坐在咖啡馆里,他想回家了。
但是家中只有小熊,只有水晶球,只有几副最新的,还未开封的真心话大冒险卡牌……就是啊,如果没有接球的对象,那球就再也不会抛回来。
雨水滑落脸颊,明明没有什么特别想哭的事,可柳意仁却忍不住要流泪。
他也搞不懂这种感受,迷迷茫茫,宛若游魂,漫无目的地走着,不需要尽头,也不需要思考,难过来不及,释怀又太可惜,可是明明没什么要悲伤的事呢。
他甚至连那个人都记不清,她是谁都记不起来,他唯一确定的就是,她很爱笑,也许很热爱生活,手机里有那么多照片,都是她拍的,或许是他为她拍的。
柳意仁不大喜欢记录。
尤其是以前那枯燥乏味,寂静无波的生活。炼狱一样,熬一熬就过去了,那个时候,他是这样想的。
后来好像不一样了。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他又记不清了。
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是那么模糊,那些记忆被一份散不去的薄雾裹挟,若隐若现,但无论你如何拼尽全力,也扯不开。
现在呢?
他觉得,称不上熬不熬的,一天,一天,一天,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什么好想的,他没有什么感受,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升起又落下,星星升起又落下,四季要轮转,也与他无关。
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他的灵魂将死寂无波。
不知不觉中,柳意仁已经来到了家门口,但不是他早上离开的那扇门,是2173,邻居家门紧闭,再也不会从里面打开了。
背靠在密码门上,柳意仁再也坚持不住,浑身都卸了力气,灵魂仿佛被抽离,颓废地滑落在地,门上留下一道水痕,与周围的暗淡相比,闪烁着些许光亮。
这扇门已经很久没有打开了,上面落了些灰,他们说好新年来临之际,一起打扫的。
那样的话,她会先在门上画一个清晰的笑脸,而那周围,都会是灰扑扑的。
“后脑的撞击导致你丢失了一些记忆,并不能确定以后是否可以恢复,请保持一份良好的心态,这样对恢复会很有效。”
“你忘了些东西。”
“你忘了不该忘的。”
“你的爱人。”
“你的邻居。”
“节哀。”
医生的话,陈凉的话,郝山行的话,柳意仁琢磨不透。
原来记忆一点一点恢复这件事,并不是很幸福,柳意仁想,刀片划在身上,血便一点一点流尽就好了,记忆回笼,不是大海波涛汹涌的浪潮,而是湖泊中的漩涡,让人越陷越深,挣扎着窒息。
他记起的不多,刚刚好,可以一刀一刀剜着他,他很乐意接受这些现在依旧觉得甜蜜的记忆,只是没人与他共享后,这些幸福,就成了凌迟。
柳意仁慢慢地蜷缩起身体,将头埋进膝盖。
心碎并不可见,痛苦如影随形。
柳意仁看不到冬日里的阳光了。
他看不见太阳。
他找不到月亮。
星星还是星星,那么多,终于有了一颗,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一闪即逝的流星。
恒星死亡后成为黑洞。
原来恒星最终也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