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记得那日湛蓝的天空。
头顶着炽白的太阳，狂风自眉间呼啸而过，白云轻轻流过指尖，候鸟结伴在身边飞舞。
低下头，脚下便是林立的玻璃大厦；再抬起头——
遥不可及的苍穹近在咫尺。就连那苍蓝之上的星辰，仿佛都为我投来一瞥。
那片蔚蓝在那一刻，那一瞬，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紧紧抓在手心。
我深吸一口气，想将这一瞬化为永恒；
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翱翔在蓝天的感觉。
——
“喂，张宇，张宇？”
我轻嗔一声，视线望向门外衣冠楚楚的男人。
“开始了，走吧。”
他用下巴指了指门外。我点头回应，从黑皮革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理了理身上新买的西装。领带勒着我的脖子，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戴上特质的墨镜，走到他身边。这墨镜似乎能遮住我的面庞，让我不被外人认出。
效果和我那身凭空变出来的衣服差不太多。
深绿的盆栽静静地杵在房间的角落，它的脚边铺着自落地窗外投来的灰色的阳光。
外面下着雨，淅淅沥沥地，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一般：
空灵、单调。
“紧张吗？”
男人关心我道。
“还好，比这半年好多了。”
“让你受苦了，真是抱歉啊。”
男人算是和我共事过一段时间的同事，这点程度的嘘寒问暖也算是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
“走吧，这一切该结束了。”
他侧身为我让开路。
跨过纯白的门框，灰白相间的地毯看着就像是流动的液体，脚踩上去总是有些不踏实。
我曾在蓝天之上俯视过这座城市，它错综复杂，深邃而神秘，像是一张巨口。
男人走在我前面，纯白的走廊本一眼就望得到头，而我却看不到它通往何处。
我们停在一扇双开门前。
隔着门，我能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以前能听得更清楚的。
“准备好了吗？”
“我又不用说什么，走吧。”
和男人最后对视了一眼，他伸手握住门把手，推开了门。
我曾直视过太阳，而这门后的光芒，却闪得我睁不开眼。
在我踏进房间的一瞬，无数的闪光灯开始闪烁，连续不断的快门声就像那后巷的老鼠，吱吱喳喳。
空气有些浑浊，或许是人太多的缘故，我有些呼吸不畅。
……
“近日，闻名全国的超能力者耀阳俠正式宣布退役，并在今日举行新闻发布会。他作为全国第一例超能力觉醒者，曾作为义警在山城等地活动，为大众所知……”
无数的镜头背后，透过落地窗，我看到隔壁高楼的大荧幕上正播送着我的新闻。
原来大荧幕除了循环广告还有播新闻的功能啊，这么多年了，连我都没见过。
不知道有谁关心一个过气英雄的新闻。
我自嘲道。
无数的快门与摄像头在我眼前交替，我选择无视了它们。
因为身旁的男人会替我解决这些问题，这就是他的工作。
我只负责坐在这里，证明他所说的，所陈诉的一切都是真实，这就够了。
……
我，曾是被“奇迹”所追赶的人。
七年前的某一天，我得到了超能力——
超越光芒的速度、撼动行星的力量、算计天下的智慧……这是他们描述的。
对我而言，我确实得到了超能力，不过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玄乎。
我只是得到了可以随心所欲的力量。
翱翔长空、潜入河川，在高楼间穿梭，在街道间徜徉……
在那之前，我从未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谁能想到那个自由自在飞翔的少年，在那之前还是个为了出校门绞尽脑汁办请假条的初中生。
……
“耀阳俠，您为什么要选择退役呢？”
“据网上传言，您早在半年前就失去了超能力，请问这是真的吗？”
“您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役？是公司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愿？”
我带着墨镜，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身旁的男人早已疲于应对，口干舌燥地面对着记者们。
他们说得对，“奇迹”并不会永远地追赶同一个人，它终究是抛弃了我。
我隐退的原因也很简单——张宇已经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七年，也该到终点了。
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发布会结束后，我跟着男人回到了刚刚的房间。
即便发布会已经结束，还有不少记者穷追不舍，渴求着能从自己手中挖到第一手爆料。
男人花了不少力气才打发走他们。
换下西装和墨镜，我穿上了普通的卫衣。
“张宇，善后的事就交给我们了。你大学复学的事也已经安排好了，过几天按课表上课就行，寝室还是原来的寝室。”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把沙发上的双肩包递给了我。
“麻烦你了。”
“都是小事。以后你就不用操心那了，好好上学，准备毕业后找工作吧。有什么困难联系我。”
我挎上背包，跟着他走出了门。
临走前，我回头看了看房间。
装着墨镜的眼镜盒静静地和西装一起躺在屋子里的茶几上。
取下那个墨镜，我就不再是无所不能的“耀阳俠”，而是普通大学生张宇。
黑色的盒子小小的，埋葬着“张宇”曾作为“耀阳俠”的一切。
独自走过走廊，坐上电梯，走到大门前。
一路上，没有记者再对我纠缠不休，他们甚至都懒得再看我一眼。
雨依旧下着，城市被乌云调成了灰白色。隔着大厦间狭小的缝隙，我仰望那片曾熟悉无比的天空。
它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我曾站在苍穹之上俯视这座城市，它深邃，复杂，像是深渊巨口，无数次想扯下不顾一切向蓝天爬升的我。
如今，我终于被它吞噬，落在了地上。
大荧幕上反复播放着关于“耀阳俠”的新闻，而那已与我无关。
我戴上兜帽，混进人潮，走向了城市的阴影之中。
——
“救命啊！”
残酷的火舌灼烧着四周的一切，庞大的怪影扭动在废墟之间，发出恐怖的嘶吼。
我跪坐在火焰与废墟间，额头上的鲜血滴在一双清澈的眼眸旁。
怪物挥舞着锋利的爪牙，朝着我袭来。
而我无能为力，只能用残破不堪的身躯死死护住怀中小小的生命。
我早已不再是英雄，也早已没有飞翔的力量。
曾经的我，能搬起山峦，能超越光芒——
而现在……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能做的，只有求救，这是我的本能，也是我潜藏在记忆深处最后的救命稻草。
强烈的祈愿一定能得到他的回应，这就是“耀阳俠”，也是过去的我。
“救救……这个孩子……”
我从未想过，两年后，我再一次见到了那日绚烂夺目的太阳——
挡在我和巨大的阴影之间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是曾经的我：
“交给……我吧！”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