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初夏时节,江南雨多,一连三日的大雨让广场的周围散满了泥土的芬芳。
抛开门外那些半死不活的行尸不谈,这座坐落于滨河市南部的第五人民医院,其内里的风景倒也算得上秀丽。
陆挺,作为一名东山省籍贯的精神病患者,因为两地的医学学术交流被迫来到了此地。
不过就现在看来,这一次江南之行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
密集的雨水泼洒一般的淋在花坛里的假山上,透过山石上的孔洞形成了一股又一股的小型瀑布,飞流而下。
医院里的烘干机终于还是坏了,因为这场大雨,凉晒了近一个礼拜的袜子又一次吸饱了水分。
这里的病房里没有钟表,区分天时全靠一日四响的号子。
当前的医院用电紧张,所以能用人工代替的东西,就坚决不会用电。
于是乎,勤勤恳恳的为医院工作了近二十年的响铃正式于年前光荣下岗了。
市五院的规模不小,自从疫病爆发之后这儿也曾经辉煌过一段时间,每日的病号也曾络绎不绝过。
可是好景不长,当时谁都没有预料到,这疫病的恶化速度会比院长大人翻脸的速度还要快,之后在爆出了一周之内死了近三百名病号的传闻之后,便很少会有人再来了。
短短半年时间,曾经在滨河市大街小巷叱咤一时的五院急救车,如今也变得像是一堆废铁一般,或许只有那被磨去漆面的后门把手才能彰显它过去岁月的荣光。
号声响起,这是一天里的第二次响号,吃午饭的时间到了。
自觉的整了整病号服又仔细的洗过手之后,陆挺一脸微笑地站在房门前等待着自己的主治医师前来。
她叫郭可芸,国内顶尖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多年前曾因为一次不畏强权的行为,这才被调离原本的岗位改派至此。
据说是拒绝了一位高官子弟,一位因暴力犯罪想要开取精神异常鉴定证明的二世祖……
这样的打击对于一名只有二十几岁且前途无量的女大夫而言,无疑是残忍的。
病房门被打开,依旧如往常一样,她的神情平淡如水,不论陆挺笑得有多么的如沐春风,她从来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郭大夫,今天过的还好吗?午饭有什么好吃的吗?”
“还不错,并没有。”
还是同样的问话以及同样的回答,自从陆挺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就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问话,而得到的答案也基本近乎一致。
他始终不觉得自己的精神有什么问题,所谓的精神分裂诊断书他也一直认为那就是一纸笑谈,至于为何来此,可能仅仅是为了自己那喜欢见异思迁的老父能过得好一些。
陆挺的病房在六楼,属于特护病房,这里的病人多数都在病房用餐,以免外出造成不必要的情绪波动,进而误伤到其他的病患。
可他却是例外的,因为他一般不发病,不仅没有严格的门禁,就连出行都无需佩戴脚环和手环,他不禁也对于院方人性化的处理感到十分满意。
饭堂在前院的东面,沿途还能看到前门门外那一堆恶心的活死人,一个个有气无力的趴在厚厚的铁门上,口中还不时的闷哼几声,像极了动物园里的动,有时就连气味也颇为的近似。
一名荷枪实弹的武警守卫悠闲的靠在门边手动卷着香烟,熟练的点燃,满脸陶醉的深吸一口,随后一口青灰色的烟气吐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丧尸脸上。
不知道它究竟还有没有嗅觉,只是它对此表现出来的样子明显是有些嫌恶,还有些不耐的将脸转向了一边,动作十分的滑稽。
午饭是按照惯例的两菜一汤一碗稀饭,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在这里,病号和医护人员的伙食是一样的,并不是因为院方的一视同仁,而是医院的库存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吃的食物了,就连肉食还是部队上今早刚刚送来的,不然今天可能就要断顿了。
好在医院的后山还有块菜地,虽然产量不大,可好在能应急。
三五块被晾晒的硬邦邦的兔肉,还有那颗见不得什么油花的小白菜,配上这一碗堪比刷锅水的清汤,这便是医院里最为丰盛的一顿了。
饭后,由于连日的阴雨天气,放风的缓解也就被省去了,除了那几位对医院建设能给予技术支持的病号之外,其余的都要按照规定返回各自的病房。
陆挺就是这群被优待者的其中一员,因为后山的菜园子就是他带着一群病号开垦出来的,算得上是对医院有着巨大贡献的一员了。
“郭大夫,我想去院子里坐坐,可以吗?”
“可以。”
经过长廊,在前院的西面有一片小型的园林,其中有一座颇为精致的八角凉亭,陆挺也时常喜欢来此静坐。
“郭大夫,今天的空气真不错。”
“嗯,不错。”
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郭可芸眼眸低垂,语气平淡到好像没有任何的温度。
“诶,郭大夫也觉得我这儿有毛病吧?”
陆挺手指点在自己的脑门上,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但不失风趣。
如果此刻脱下这身病号服,他根本就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不论神态,或是谈吐,在他的身上完全察觉不出一丝的异样。
“也许吧,也许你是正常的。”
陆挺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发病是在什么时候了,自从他来到这儿,自从他见到了……她。
“请问,我可以看一下前一次的诊断记录吗?”
“抱歉,恐怕不行。”
“为什么?”
郭可芸没有再言语,而是站起身来询问他何时能够返回病房。
“我需要知晓自己的病情,前提是你们还让我穿着这身可笑的衣服。”
“这是规定。”
陆挺在这儿已经住了一年,从疫病爆发开始,他便跟东山的院方失去了联系,一并断掉的还有那未结的住院费。
他身无分文,去年来时随身携带的也只有一把牙刷而已。
他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侧脸看向窗外那愈加猛烈的雨势,不禁陷入了沉睡……
在梦里,他躺在一片绿油油的菜地里,一旁是笑靥如花的郭可芸,一手拎着镰刀,一手抓着一把潮湿的泥土搓捻着。
片刻之后,他开始觉得呼吸不畅,整个身体仿佛被禁锢住一般,一把闪着寒光的刀锋划过自己脖颈。
女子平视着自己,笑得很灿烂。
他能感觉得到脖颈下方传来的凉意,可他不敢低头去看。
随着一道鲜红色的液体从女子嘴角流出,紧接着便是牙齿的脱落,一颗、两颗……
眼前的女子仿佛在刹那间更换了一副面孔,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灰褐色且透出殷红血管的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着。
“你好陆先生,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叫郭可芸。”
一句冰冷到毫无感情的说话声从那张满是污血的口中传出,顿时让陆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你好,郭大夫,我想我没病。”
话音落下,就见女子的身后忽的多出许多道身影,其中有病患的,有门前值岗的武警,还有早已亡故的医院院长……
“嘿嘿!你有病,你脑子里有问题!”一群人七嘴八舌道。
“不!我没病!有病的是你们!”
怒意涌上心头,可身体却没有知觉。
一张张熟悉的或不熟悉的面孔相继映入眼帘,一只只破烂且沾满鲜血的大手捂在了陆挺的脸上。
病床上的陆挺猛地坐起,急促地呼吸着。
一滴又一滴的水珠从天花板上的缝隙中滴落下来,刚好落在了他刚刚躺着的地方。
“妈的!我他妈真的快要疯了!”
瞥了眼已经浸湿一大片的天花板,陆挺满身大汗的来到洗漱台前,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