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固咚的一声。
落入粪缸。
沉入黑暗。
这里所说的黑暗指的不是黑夜的黑暗。
黑夜的黑暗有星星月亮的时候,依稀可见真伪。这里的黑暗是指自固落入粪缸底部,没有一点光亮的冥界。
粪缸表面一层干粪,风化成龟裂的世界版图,国与国看上去,是充满危险的沼泽,拒绝生活阳光带着晴朗的日子。
混沌的粪水让自固在下面什么也看不见。
他脚蹬手扒触到粪缸壁。
遗憾的是,这个来自飞碟的小伙家不会游泳更不会潜泳,不像跳水运动员优美的钻下水后,一个蜗牛转身,再箭鱼射出水面。他在这种没有一点儿透明度的液态里瞎拱,像一只虾,四面碰壁。
自固刚刚排泄出的东西。
现在。
又回到了肚里。
他知道嗝屁是怎样一回事。
就是永远睡着,没有梦,如同一颗寒冷的星球脱离了母星的磁场,孤独的在宇宙的洪荒边际流浪。
自固要睡去,应该是在他石头屋的小床上,在粪缸底睡去,他很不甘心。
与自固建立友好关系的松鼠,见到朋友不慎落入粪缸没有起来,来到粪缸旁焦急的叽叽的叫嚷。
它们跑进村子里。
村子的人看到松鼠在他们瓦屋上蹿上跳下,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村里的人都大惑不解。
他们说松鼠肯定是有什么急事。
它们今天真是疯了,把许多家的瓦片摔到地上。
自固再不纠正他的姿势,危险要带来死亡。村里人会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固的失踪,认为他去了别的地方。然后由粪缸的主人在某一天宣布小矮人的不幸。
这时,他们才会把松鼠那天的反常想起,恍然大悟。
这个童话故事会因此而结束。
但是。
自固还要在村里把他的童话故事讲下去。
于是。
他有了一个侧身,有了一个脚收回来朝粪缸底部一蹬的那么个动作,这个动作不大,但很有力。
在这个动作的反弹力支持下,自固从粪缸底部经过中部来到了上部,也就是说从底楼来到了顶楼。
自固这一脚,蹬的有力,强大的阻力没有阻止他继续突围。这样,自固就冲出了粪缸最上一层带壳的干粪,露出了他人鬼莫辨的脑袋。
第一个要务是吸一口空气。
准确说是空气中的氧气。自固大吸一口,长长的一口。
自固的体会是:
在粪缸底是吸不到空气的。他一吸,粪水就吞进了肚里,没有味精,酱油,苦涩中有辣椒。
第二个要务是抓住粪缸边沿,别让身子再沉下去。
第二个要务没有完成好,因为手上有屎。
自固要了一口空气后,把粪缸边沿抓滑,又一次落入粪里。不过,这一次下坠的高度不够,没能来到粪缸底,被干粪壳过头后,他双脚一蹬,再一次冒出粪面,抓住了粪缸壁。
为防止再次打滑,他把手在粪水下洗了洗。
向空气中又要了一口氧。休息一下。
对,他要休息一下。他像潜水艇从粪水底冒出来接触到空气和阳光费了很大的劲,所以,要休息一下。
打两个嗝。
自固泡在粪水里休息一下,是在集蓄力量。从粪缸撑出身子是力气大小和力气方向的技巧活,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方面的经验。
因此还要休息一下。
第三个要务是出缸,也是最后一个行动。
现在,自固知道了什么是浮力这一物理现象——“春江水暖鸭先知。”鸭子们最明白的生活常识。
抓住粪缸边沿,身体在粪水里一下下沉浮,通过荡起的涌浪一撑,哗啦——自固成功翻出陷害他的粪缸,来到周围是陆地的一片天地。
松鼠们见到好友自救生还,叽叽声里伴着欢快的跳跃。
这个林子的松鼠,与自固有着悠久的友谊。应该是从自固来到这块土地上算起,这片林子就有了松鼠。松鼠从没见过人这种动物,所以对飞碟下来的自固没有任何的警惕。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他们就有了接触,有了祖辈对自固好印象的遗传。
自固没有忘记朝粪缸骂一声:“你吗B的!”抹一把脸,看到天地变成了黄色。
带着一身浓重气味,来到村子正中,以多彩的面孔伫立,自固不知道该把自己怎么办。
粪壳贴在脸上,身上有东西爬,伤心的自固在人们认不出他时说:“我是自固。”
“你是自固啊?你这是到哪去了?”
自固说:“我上厕所,木板断了,落进了粪缸。”
人人捂着鼻说这怎么可以,都不愿带到自己家给他洗涤。自固就只有站着。
自固吐口水。叭!叭!吐出了蠕动的活物。
“我是自固。”
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固的童心装着布布。是布布用书包打开围攻他的公鸡,粪缸爬出来后,是布布拿着盆子带他到河边冲洗。
他可以不记住有几条牛羊出村,但他牢牢记住布布有没有上学,是不是还在床上睡懒觉。
多数时候布布被自固叫醒,这时村长和村长婆娘在地里已干完了一趟活。
布布不在的那些日子,村长到仙鹤镇双庆市寻找。自固就守在村头,从早到晚的守着。
忧伤的在村口的黄角村下,望着延伸到大野尽处的土路,希望看到这条土路上走回来布布。
自固爬上村囗的大黄桷树高喊:“布布——”
山听见,云听见,可是布布没听见。
自固做了一个梦,梦见布布在大山的岩洞里。自固立即跋山涉水去找她。
去大山的路布满荆棘,自固的衣服裤子被刺拉扯,沾满了苍耳。
去的路上,自固的梦很清晰,岩洞是个什么样子,布布在岩洞里的哪个位置,都记忆在他的脑子里。可是云翻过两座山以后,布布的梦境消失了,布布所在的那个岩洞影子从自固的大脑里退出了他的记忆。
到了夕阳西沉,四周模糊,很多实体变成影子时,自固仍然没有找到梦里的那个岩洞。
回到村子,人们又认不出自固了。
他一身是苍耳,头发上也裹满垂吊着苍耳,像皇帝头上戴着的旒冕。这幅样子在夜色到来前伫立村中,让人很难识别的去问他:“你是自固吗?”
自固难过的说:“我到梦里的地方去找布布,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