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阳城,坐落于宋国西北之境,与小隐城所在的朱国隔界相望,针锋相对。
这城乃是州牧治下的繁华之都,周边地域的商贸、文化、修炼中心。其繁华程度,在天下都享有盛名。
子期驻足远望,昌阳城依旧巍峨壮阔,气势磅礴。
城外的矮山之中,一座漆黑的巨塔如同一把插在地上的利剑,塔身上镌刻着三个金色大字——镇安塔。这高塔散发着神秘威严的气息,看不出是由何种材料构筑而成。
他凝神聚目,眼中闪烁着淡淡流光。
仙眼视界下看到的,哪还是什么镇安塔?
这仿佛是一根由腐肉堆砌而成的,狰狞可怖的巨大竹笋。
“大肉笋”之上,密密麻麻的长满了血红的眼睛,一张张吐着尖舌的嘴巴,漆黑的鲜血从腐肉中渗出,嘀嗒往下流淌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子期的窥视惊动了这只诡异的生物,那些血红的眼睛齐齐转向他,投来阴森恶毒的目光。
他散去仙眼,眼前的镇安塔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空中臭气也消失了,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这镇安诡塔,乃是经书中所记载的腐肉诡的变种。子期曾经打败过一只。若仙道如初,怎会让一个诡物光明正大的设立于此。
这种肉诡既食肉也噬诡,显然是昌阳城的统治者特意豢养在此的。
像朱无厌那样的诡附者,直接扔到塔前,被它吞进去就了事。
以诡制诡,以邪避邪。
这昌阳城,必有高手。
子期脚下,青石铺就的道路一直延伸入城。
他顺着络绎不绝的人流进城,城门两旁的卫兵并未对过往行人盘查,甚至连目光都未曾投来。
或许,这就是这座城市的底气吧。
他拍了拍怀揣在怀中的玉佩,问道:“玄清堂怎么去?”
玉佩中传来师爷细微的声音:“直行便是。”
他依言而行,沿着宽敞的城内大道往前。街道宽广,但因行人众多,仍显得拥挤不堪。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眼神急切,表情却是厌倦与淡漠。
随着人潮涌动,子期来到了城头热闹非凡的集市区。
一百二十年后重生,故地重游,眼前的景象却与他记忆中的大阳城集市截然不同。
曾经那条一望无际的长街已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眼前整齐划一的,青砖路面上的团块集市。
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摊位上五彩斑斓的货物琳琅满目,甚至有些货物因摆放过满而掉落在通道上。卖货郎们手捧各式各样的盘子,神采飞扬,滔滔不绝。行人脸色阴沉,懒得摆手拒绝。只有几个小姐模样的女人在几个护卫的保护下慢慢悠悠的晃荡着。
眼前的实景与脑海中的记忆相互碰撞、交错,不能重叠,不禁一阵恍惚。
他好像一个迷失在时空交错的梦游者。
当他专注于眼前,记忆世界告诉他,你搞错了。
当他回忆起过去,现实世界告诉他,你搞错了。
当他看向脚下的路,两个世界同时告诉他,你搞错了。
最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集市中那些兜售的,将烧的木柴上竟然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那些即将被敲开的鸡蛋、撕碎的包纸,上面画着各样的山水、花、鱼图。
如果说小隐城的每个人都活在害怕官匪的恐惧之中,那么昌阳城则活在害怕贫穷的恐惧之中。
整座城里,仿佛只有他置身事外的走着,漫步青石路上,晃荡着如幽灵一般审视着众生。
不知不觉,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子期不躲不赶,任凭烟雨打湿衣衫。
身边匆匆忙忙赶路的,匆匆忙忙收摊的,匆匆忙忙卖伞的,匆匆忙忙干嘛的……
众生千面,一场大雨把这匆忙的秩序扰的更乱了。
几道青衫出现在这条街的尽头,撑着雨伞缓缓朝着子期走来。
“少侠可是子期?”最前方那道青衫微笑着,从旁边一人手中接过一把雨伞递给子期。
“你知道我?”子期挑眉。
“朱国有一座小城,名字好像叫小隐?”青衫男子笑道。
“你们的消息果真灵通。”子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赞赏,警惕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这才过去几天,他在小隐的事已经进了他们的耳朵,速度比胡莱的银丰大鼠还快。
“先生是专程在这等我?”
“鄙人是州牧府的财掌,金玉堂的马兰松,与城外等待少侠的银花会小友乃属同门。”青衫男子没有回答,自我介绍道。
子期脸色一沉,胡莱他们昨晚才被他安置在城外一处村子里,这就被他们发现了?还是说,从自己出现在小隐城,就一直在他们的视野里?
“你在威胁我?”子期脸色阴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从身上散发出来。
“少侠多虑了。与少侠同行的,都是我们昌阳城的贵宾,我们自然要好生招待。请少侠放心,已有门客前去接应。”马兰松摆手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州牧屠大人对少侠很感兴趣,希望能见少侠一面。”
子期的目光倾注在马兰松的身上,马兰松笑眯眯的直面着他,神色淡定,胸有成竹。
见拒绝不了,子期突然一笑,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雨伞,道:“也好,烦马财掌带路。”
“少侠请跟我来。”马兰松撑着伞往城中心的方向走去。
那座镇安塔就在眼前远方,子期似不经意的说道:“这塔,不一般啊。”
马兰松笑着解释道:“少侠有所不知,这可是宋王御赐给昌阳城的,用来镇守一方平安,‘镇安塔’三个字是宋王亲手冠名的。”话末,马兰松抬头看了一眼威严耸立的镇安塔,语气里面不乏自豪:“这可是昌阳一宝啊,其他的城主可眼红了。”
“要是再硬朗一点就好了。”
马兰松诧异的看了子期一眼,回过头继续带路。
路上无话,很快便到了州牧府。
“少侠里边请。”马兰松做了个请的手势,子期抬头看了一眼牌匾,跨步走入其中。
踏入院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大气而又雅致的府院。
假山流水,花木扶疏,宛如一幅画卷。
马兰松带着子期径直走向前厅,一路上遇到不少下人,他们纷纷向两人行礼。
来到前厅,屋内此时有七八人,子期的目光扫过,最终落在主位上正在细细品茶的花白头发的老年人身上。
那,便是当任州牧,屠天骄。
“州牧大人,子期少侠带到了。”马兰松在屋外微微躬身。
“进来吧。”屠天骄放下茶水。
子期迈步而入,拱手笑道:“久闻州牧大名,今日得见,果真非同一般。”
“小友不必拘礼,快坐快坐。”屠天骄哈哈一笑,声如洪钟,“来人,上茶。”
子期在一旁坐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放在一边,开门见山道:“州牧位高权重,不知找我一介布衣有何贵干?”
“小友太过自谦,”屠天骄一脸赏识的看着子期,爽朗道,“不急,不急,我为小友准备了一场宴席,我们边喝边聊。”
“有话不妨直说,我还有事要办,怕是要让大人扫兴了。”子期摇了摇头,拒绝道。
屠天骄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李承。
马兰松抢说道:“少侠说的是城外那小娇娘吧,少侠放心,那解药不过州牧大人一句话的事便可送来。”
子期抬头看着马兰松目光如电。
连李梓沐中毒的事情他们也知道?
屠天骄看着子期变化的脸色,不急不躁的摆了摆手:“马财掌说的不错,小友放心待在我州牧府便是,小李,待会替我走一趟玄清堂,把解药拿来。”
马兰松的目光猛然朝前看去,深深的看了一眼沉默的李承。
“是。”李承低头应了一声,目光嗤笑的对上马兰松的视线。
子期微微一笑,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这就不必劳烦州牧大人了,我自己走一趟便好。”
屠天骄的笑脸微微一敛。
此时,李承悠然道:“少侠,你也知道州牧有心请你做门客,多少人挤破头都没这机会,我们以礼相待诚心邀请,你何故不识抬举?之前在朱国小隐城,想必小友也见识过他们吃人不吐骨头的样子,我们可不像他们那样,朱王昏庸,我宋国迟早吞并他们,到时候封侯拜相,必然少不了少侠的份。”
马兰松补充道:“还有少侠救下的那名女子,屠州牧一纸书信便可帮她转籍,让圣云派收做玄清堂的弟子,再也不用躲藏追杀,战战兢兢了。”
子期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空茶杯。
他现在不是孤身一人,城外的胡莱几人都还在他们的监视之内,现在撕破脸皮,凭他一个人怕是很难破局。
良久,子期对着屠天骄说道:“取药这件事,还是我亲自去办的好,其他的,我定回来给州牧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祝小友顺利,速去速回。”屠天骄没有再劝,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告辞。”子期拱手,起身跨出大门。
“我送送少侠。”马兰松紧随其后。
屠天骄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一弹指,指尖激出一道电光,把子期喝过的茶杯炸得粉碎,吓得下人身体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