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溃烂的大地如同被泼上一层强酸,植被早已被黑色的潮水覆盖腐化,残存下来的树干变得焦黑扭曲,如同魔鬼的利爪。
而在更远处,那个用石头堆砌起来的城镇中,黑色的流动物质更是像菌毯一般攀附在倾颓的城墙上。
烧焦的房屋、散落的甲胄、烟尘中坍塌的墙垒,以及在暗潮中游荡的漆黑生物……
欣塔和那名兽人瞪大了眼睛,在车内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那里原本是个集散城镇,是商人和长途跋涉的过客用来休息和补充物资的地方,过去的繁荣景象,还停留在他们的不久前的回忆中。
越野车在附近的一处山丘停了下来,羲和解开了欣塔和兽人身上的安全带,并为他们打开了车门。
兽人最先冲了出去,他两手依旧被捆在背后,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山丘边缘,颤抖的瞳孔浮现出血丝。
“这是哪里!”他以几乎咆哮的声音朝欣塔喊道。
欣塔被这喊声吓了一跳:“这附近……就这一座城镇……”
“不可能……不可能……”
脑海中的记忆试着与眼前残破的景象重合,他当然看得出这里是什么地方,因为他不久前就是从这里离开,进行常规侦查的。
然而他更知道的是,在他离开时,有一批轮换下来的军队正在这个城镇中休整……
全死了……?
那可是将近三千人的队伍啊……
黑色的潮水在残破的城墙间蠕动,几副甲胄漫无目的漂浮在上面,目之所及看不见任何一具尸体。
兽人的呼吸变得急促慌乱,他实在想象不到是什么力量能够将这座城镇杀戮殆尽。
欣塔也被眼前这个景象吓得小脸苍白,她像是想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向玉彻问道:“玉彻小姐……城里的人……”
“和你的前主人一样,尸骨无存。”
玉彻的表情此时也严肃了许多,一个城镇的人口被暗潮吞没,这种程度的养分足以让其大幅扩张,而且从现场来看,这里的人们也没有组织起什么有效的抵抗。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夕阳渐下,在天边染上一层血色的橘红。
“现在不适合继续前进了,暗潮生物在夜晚会有更强的活跃性,我们得离开这里,找一处比较安全的据点休息。”
她看了眼站在前面发呆的兽人:“欣塔,把话翻译给他吧,上不上车就随他。”
“好、好的!”
欣塔站在中间,看着玉彻先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将刚才的话讲给那名兽人,在原地踌躇地等了等,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便对他鞠了一躬,小跑到车旁,有些生疏地拉开了车门。
如同石雕般的兽人终于是颤了一下,如梦初醒般看了看周围,回头看向车里的玉彻,眼中带着仇恨的怒火。
“你听得懂我说话,对吧?”
玉彻点了点头。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玉彻点了点头。
“你会告诉我吗?”
玉彻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点了点头。
“咔嗒。”
轻微的锁声响起,后座的车门打开了。
兽人再度回头看了眼这在他脑海中镌刻一生的景象,不甘心地咬了咬牙,迈步走向那辆怪异的车辆。
等所有人坐稳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白色越野车缓缓后退一段距离,而后调转车头,将末日般的倾颓与空气中的血腥都甩在了身后。
车上的人一路无言,只有羲和有时会充当车载音响哼哼歌,车轮直到太阳完全落山才停止转动,他们找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在树下点起了篝火。
远处薄雾微曦,橘红色的光芒在他们眼中跳动,三位身份各异的人坐在不同的地方,各自在心中考虑着什么。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于欣塔来说实在是太过荒谬,侍奉的家族遭到灭门,甚至连一个城镇都被那怪异的黑水吞噬……
更让欣塔心绪不宁的,是不远处那位突然出现救下自己的恩人。
她叫玉彻,脑袋上也没有兽耳,看上去是和自己一样的凡民……
可是她好厉害,之前几乎一瞬间就把那些黑狼消灭了,连兽人老爷的弩箭也挡了下来……
欣塔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玉彻身上,紫色的眼眸迷茫且复杂,试着从玉彻那里看出点什么。
“我头发又乱了吗?”玉彻见她一直看过来,问道。
欣塔一激灵回过神来:“没没、没,对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玉彻歪了歪头,想了想决定换个话题,“说起来,你当时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我吗……”说起这个,欣塔略微低下头,还朝着兽人那边瞟了眼,“当时老爷们在森林中准备就餐,我是负责饮食的。”
“老爷们就餐的时候,我在河边洗锅,然后几位少爷小姐突然用石头把我砸晕过去了……”
羲和惊讶地开口:“哈?他们为啥砸你?”
“因为我要赶在老爷们吃完饭前把锅洗好,把我砸晕过去的话,我就完不成任务了……”
欣塔抬手摸了摸脑袋,脸上吃痛的表情一闪而过:“少爷和小姐们可能是想看我受罚的样子吧。”
“……好恶劣。”
“不,老爷们其实算是很仁慈的了,吃饭的时候管家都是可以同坐入席的。”
羲和明白了什么:“管家也是兽人?”
“……是。”
“话说那时候你吃什么?”
“吃稻壳饼。”
“稻壳饼是啥?”
“就是把稻壳和米糠揉在一块……”
羲和的声调顿时变高了几个档次:“啥?!那玩意不是给……”
“咳。”
玉彻轻咳了一声,看着欣塔说道:“所以暗潮生物袭击他们的时候,你并不在场。”
欣塔点点头:“当时我是听见惨叫声醒过来的,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有几只黑狼钻了出来,我就沿着河边一直跑了……”
羲和沉默了一会:“好戏剧的发展,跟听小说似的……”
“主人遇险,不想救援,却只顾着逃跑……”一旁兽人突然插话进来,语气十分不屑,他虽然听不懂玉彻和羲和说什么,但欣塔的发言还是能听懂的。
欣塔有些无措,缩着脖子,抱紧了自己:“我……我……”
“你有能耐你去啊,在这逼逼赖赖的……”羲和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再逼逼赖赖我一头撞死你!”
顿了一会,她跟欣塔说道:“这句话就不用翻译了啊。”
“啊……好、好的。”欣塔有些木讷地点点头。
对神选之子如此出言不逊,这着实让她的心灵有了些小小的震撼。
至于这名年轻兽人的反应……
在很多年之后,他仍未知道这时所听见的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