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它的主人一样,施安的住所除了不脏乱以外,处处都给人一种漫不经心,慵懒随意的感觉。
尤其是这扇大门。
无论是原木的颜色和那粗糙的纹理,还是它一开一关时那当啷当啷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
都极其让人怀疑它就是其主人外出回来的时候,顺手在道边砍的。
事实上真就是这样…
入眼不算太大的庭院里,在有着一株矮壮的杨柳外,就是一口用于吃水的石井。
唯一让人觉得这处庭院有些画风不对的,就是庭院两旁的菜地倒是种着不少入了秋的应季果蔬,并且长势很是不错。
显然这不会是施安自己种的。
推开吱吱嘎嘎的门进了屋,除了一张桌椅、一张床上的被褥和挂在墙上的两套换衣衣物外,别无他物……
可以说,施安家里最值钱的东西——酒葫芦,腰刀,基本上都是随身带在身上。
其余的…
真可谓是耗子来了都含着眼泪儿走,小偷来了都得扔俩铜子儿。
要问为什么这么惨——在排除了修行常去药馆后,青楼红馆的小姐姐们最是知晓。
摘下腰刀、葫芦往桌子上一扔,发出叮当碰撞的声响。
整个人慵懒地往床上一栽楞,双臂交叉垫在脑后。
“如果话本中记载的是真的话,那么这归墟界能有帝朝的建立,想必就是道门封禁后的结果。”
“这归墟界和道门牵扯的因果实在是太多,已然具体到方方面面,倘若有一日我能明晰其中原因,并且斩断与其因果……”
想到这儿,施安脸上忽然浮现出严肃认真,甚至还有一点虔诚的祈祷。
“希望到时候的奖励……懂点事。”
期待过后,施安觉得当下还是先来一觉最要紧。
不然真掉头发……还踏马伤肝伤肾。
这一觉,就是隔日清晨。
起床,放水。
迷迷糊糊之中,施安隐约听到自家房外的小巷处传来阵阵议论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恐慌担忧。
随意地扯上衣服,施安打着哈欠拽开门。
入眼的是自家的几位邻居,街口开裁缝铺的李婶,卖粮的吴家夫妻等几人。
正围在小巷的十字口一张告示周围,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怎么了这是?”施安随意地问了句。
“当然是出事啦!”
率先说话的是嗓门最大的李婶。
见到施安出来,赶忙叫嚷道:“昨天晚上,听说有凶人作乱!和以往不同,这次闹得很大哩,附近七八个村庄都惨的很!!”
说罢还指着告示上的一个名字:“就像告示上说的赵家沟那几个,前几天的时候还在我这儿做过衣裳,说是要留到年底穿呢!谁想到……”
“对啊,谁想到呢?”
一向温和的饼铺吴家小嫂子也叹息摇头道。
“之前都是个别村子,结果现在这么多?也太吓人了吧。”其他人纷纷附和。
或多或少他们都能说出个一二认识的人来。
出现这般的情况,自然不可能是自家邻居一个个都是社牛,肯定是这次的作乱……有些夸张!
听到这儿,施安眉头一皱。
脸上的惺忪睡意早已消散。
没有搭话,借着身高的优势,他隔着众人向着告示看去。
告示很简单。
除了开头痛斥怒骂凶徒和告诫百姓,安抚情绪的话语之外,最下方就是伤亡的具体情况。
“赵家沟死伤十四户二十九口!”
“小王村死伤九户二十一口!”
“方家庄伤亡——半庄!”
当日!
亓山城所辖境内,全部戒严!
镇武堂外堂,尽数出动!
诛杀贼人!
……
两日后。
雾波江。
位于永清帝朝北方,一条横跨三洲最终流入东海的延绵江川。
传说在道门未封,修行鼎盛时,每当有人在江边破境,便有大雾弥漫!
大雾内隐有天宫显映,犹如仙境临世。
只可惜…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了。
“他奶奶的,镇武堂的杂碎跟疯了似的追着我们不放!大哥您才不过一境锻体武夫而已,你说镇武堂的人至于嘛!?”
夜色江边一处渡口破旧的客栈内。
尖锐刺耳的怒骂,在涛涛江水的哗啦啦声中挣脱而出。
从客栈外看向被油纸糊住的窗户,在室内明黄的烛火照衬下,满屋的身影摇曳似鬼。
“呵,你怎么不想想我们可是杀了方家庄半庄,如果不是我区区一境的实力,来的就不单单只是镇武堂外堂的人了!”
说话的声音沙哑,哪怕压低了嗓子也带有一抹不加掩饰的凶狠。
“大哥,又不怪我们…咱们可是听大人们的命令才如此收集炼制血气珠所需生灵的,说来奇怪,原来这帮城内的世家们对血气珠的需求也没这么大啊?你们说会不会是……”
又是一道声音在一旁响起。
“闭嘴!!你踏马想死吗!!”
话还没说完,便引得沙哑凶狠的声音主人瞬间暴怒!
同时桌板骤然的破碎声和惨叫响彻客栈!!
待过了一会儿后,强压下去的哀嚎转为呜咽,才渐渐安静下去。
然而这时……
哒。
哒,哒哒。
清脆的叩门声,突兀地响起。
怪异且生硬的闯入所有人的耳中!
刹那间,便让整个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安静到除了刀剑轻轻出鞘的摩擦声,呼吸是唯一的声响。
所有亡命徒不管前一秒在做什么,此刻全部不约而同,目光凶狠残暴地盯向门口!
穷途末路的疯狂不加掩饰!
不能怪他们如此谨慎,就哪怕他们不是杀人逃窜之辈,单说这年月,谁敢保证敲门的……
就一定是……人?
敲门声在响过几声后,也许是因为客栈内没有动静,惹得其有些无趣后选择放弃,总之再无声音传来。
只有细微的脚步,碎碎轻轻,逐渐消散。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心底暗暗松出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口气尚未完全吐出之时!
粗暴的吱嘎声猛然响起!!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道刺骨的江风蛮横灌入!
门!
被推开!
惊的他们脊背呼吸间凉意四起,尤其是领头一脸横肉的大哥更是眼中凶光和惧色交织闪烁!
不过在看清入门之人后…
“哪位是老板?我是来住店的。”
映入众人眼中的,是一个身高挺拔,穿着有些破旧的武者劲装,腰间挂着一柄长刀,长相分外年轻之人。
没有人接话。
毕竟这得傻成什么样,才会相信施安是来住店的?!
光是荒郊野岭的也就罢了,就单论眼前这年轻人见到屋内这般场景后如此淡定的模样,就足以判定来者不善!!
况且哪怕真的误会了又怎么样?他们,不差这一条人命!!
整间屋内只有愈发凝固和布满肃杀的气氛,以及众多凶徒杀机弥漫的眼神!
“好吧。”
施安耸了耸肩膀。
“我就说我这人不擅长说谎嘛。”
也不在意没有人回应,施安自顾自地环顾一圈屋内的凶徒们。
眼眸炽亮,他咧着嘴,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
施安当然不是来住店的,他是来杀人的!
在见到这些人后,施安很欣慰,不枉费他追踪一个昼夜。
“兄弟,有的商量吗?”
为首的凶徒死死的看着施安,声音从嗓子里挤出。
不是说他没骨气,而是他不过才一境锻体武夫,
其余人更是只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些,连武夫都谈不上,他们一行人在真正的武者眼中比之蝼蚁强不了多少!
“你说呢。”
“你就不怕死?我看你也不过是一境而已!”
“怕死?死就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眼眸低垂下去,施安脸上的笑意更盛。
“兄弟,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些蝼蚁般的人物,为何要犯下这必死的罪孽吗?这背后的事情可…”
凶徒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不想知道。”
施安回答的很干脆。
话音落下后,空间仿佛定格。
亡命徒们以满脸横肉,脸色阴沉仿佛能滴水的老大为首。
其余人或坐或立,或是衣服破烂,或者是手提着兵器,唯一相同眼中尽是穷途末路后的疯狂绝望!
施安单手扶着腰间长刀刀柄,一身武者衣衫松垮破旧,尽管只是一人,却脸上带笑。
客栈棚顶的烛火,轻轻摇曳。
飘闪不定的火焰,如同一个被吓住的孩童瑟瑟发抖的躲在小小的烛台中。
偶尔吞吐而出的火苗,仿佛是强壮着胆子才敢探头看一眼。
施安拇指抵住刀柄轻轻推动,发出刀刃出鞘的摩擦声!
嚓~
声响明明如此细微,可落入这些人耳中,却第一时间就让他们整个人紧绷起来!
眼中的凶光更是疯狂到要溢出。
下一秒!!
长刀彻底出鞘的轻鸣,桌椅破碎的咔嚓,刀刀入骨入肉后的惨叫!
在客栈内回荡。
雾波江江水奔腾不止的哗啦,将这小小的客栈内传出的声响尽数淹没!
在客栈外看去,昏黄的灯光将所有打斗的身影悉数印刻在窗纸上。
如同最诡异最真实皮影戏,直到…
唰!
一泼猩红的血水兀地泼洒在窗纸上!
先留下一道溅射四溢的血印,随后血水顺着窗纸流淌而下!
最终彻底被窗纸吸入,空留下道道刺眼的血痕!
过了许久。
原本门把手,如今却是个洞的位置突然出现一只沾满了血污的大手。
一把将门扯开。
施安面无表情。
胸膛的衣衫和衣袖遍布破碎的伤痕,隐隐还有鲜血渗出,脸上还有擦拭后留下后的血污。
不过施安并不在意这些。
刚刚这些凶徒,的确除了为首的一境武夫以外,其余的都谈不上是武者。
可众人临死反扑之下,依旧给施安带来了些许的麻烦。
眼眸落回了平静。
掏出火折子,点燃,抛出。
火焰升腾。
撑着长刀,施安坐在客栈外的大石垛上。
少见的明月照耀的雾波江江面波光粼粼。
湿润的江风吹散了客栈内的血腥,吹涨了火焰,也吹拂过撑刀而坐的年轻人。
拿出怀中的东西。
那是几颗深红色,晶莹剔透,其中好似若有流云般的珠子,以及一张牛皮纸信纸。
信纸上写的,是一个个名字,是一个个亓山城内世家的名字。
“什么亓山城动乱……原来就是亓山城内的世家豪门和邪教之间的合作,屠戮生灵,练就这所谓的血气珠吗?”
施安轻声道
“不过这归墟界明明修行资源并不匮乏,与血气珠背后的弊端相比,应该远远不至于才是!”
“并且这显然就不是一次两次,镇武堂难道真的毫不知情?”
“而这次事作乱居然如此之大,到底是何缘故?并且这信纸哪怕就算混迹在众多邪教之人中,可也是一处再明显不过的把柄……”
“看来我是撞了大运了啊…”
恍惚间施安莫名的觉得有些嘲讽,就是因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方家父女……以及不知道多少百姓,就这么死了。
一时间,施安心中千般思绪流转而过。
身侧燃烧而起的火焰将施安一侧的脸庞照的明亮,另一侧则是昏暗不定。
突然,心海之中冰冷漠然的声音响起,将施安惊醒!
“已斩断与方家庄、赵村……之间因果!”
“奖励……破碎修行枷锁!”
“奖励刀势:奔袭!”
在声音落下的瞬间!
施安只觉得仿佛有一道禁锢自己许久东西骤然破碎!
体内一道力量犹如汨汨而出的泉水瞬间一般遍布全身!
一番大战后的疲惫感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大半。
几个呼吸后。
捏了捏拳头,施安感受着体内奔腾不止的力量。
“破碎修行枷锁……居然是突破我的天赋极限!?”
归墟界武者一脉,一境突破二境的基础,便是要达到自身体魄极限!
理论上来说,只要气力能到七千斤,便可尝试突破!
但那样能否突破暂且不论,就算突破至二境,也是最底层的人物。
故于一境武夫而言,一境以万斤为分界!
过万斤才可称作颇有前途!直至攀升至四万九千九百九十斤。
倘若能逾越五万斤,则有望触及一境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斤极境,被誉为真正罕见的天才!
施安现在暂且感受不到自己的极限,但绝对在四万斤之上!
“这就是因果刀吗!!”
过了许久,施安轻轻吐出一口气。
站起身,客栈的火焰已经彻底升腾而起。
火焰后方是浓黑如墨的漆黑,并且伴随着雾波江的涛涛江水声。
回首望去。
施安站在其面前,身形渺小,如同面对一个张牙舞爪的巨人。
仿佛在寓意着施安回到亓山城后一般。
“呵。”
轻笑一声,少年向后退去,直至隐没在山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