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问我叫什么?
我说,我叫尚离,颠沛流离的离。
他们有几个识过字的,说我不该这么解释。
我说我娘走了,我爹不要我,我没有家,这算不算上颠沛流离?
“……”
他们沉默了些时。
后面才说,让我尽管安心在这住下,要是喜欢,把这就当作家。
我谢过。
命煞孤星,就是倒霉,倒霉透顶。
唯一的好处,就是天分好点。
我就帮他们做农活,我看那些东西很快就学会了,加上力气大,做的都很顺手。
但他们几个黄黑皮汉子看我下来帮他们除草,翻地,施肥,还拦着我,说不要我帮忙。
说我一个姑娘人家,学做点针线活就可以了,在大太阳底下做这些不合适,而且……
“!”
等我肩背扛两梱有半个人高的杂草往牛栏那送的时候,他们整个目瞪口呆了。
他们呆呆看着,我走了。
他们后面又急忙忙非要过来帮我接住草,让我歇着。
我跟他们解释,说我以前在玄山是个打杂的,这些活都干遍了,不碍事。
“玄山?!”有人听得惊讶,琢磨着,“姑娘说的——可是我们村后面几公里的那个大仙山?”
他们这个样子把我弄犹豫了,我不是说这个,但他们就注意到这个。这个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麻烦。
刚刚就应该编一个,说只是在一个宦官人家做过丫鬟就好。
但他们这么认真的样子……
我还是点头了。
如果不行,那就再换一个村吧。
“那,那可是最大的仙门啊!姑娘怎么……”
不该说,不想说。
“他们不要我了,我就下来了。”
他们听了这话,本来还很想知道的表情好像焉萎了一些,也没有说什么了,只叹气。
“原来这么好的姑娘,玄山也不收啊?”
“姑娘,没事儿,他们不收,我们收你。”
我在心里说,我不好。
他们一个两个见我这样,还在安慰我,像是觉得仙门有些误会我什么,我在那受了什么天大委屈才偷偷溜下来——
毕竟他们见到我时,我狼狈不堪,可能还要加一个魏兴文说过的,目中无神。
不过,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门人从来没有觉得我好,他们什么错事都要参我一脚。我越不好,他们越开心。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有人为我打抱不平,有人逞口头之快骂骂仙门,他们的方式,直接,粗犷,热情,那样大大方方的为我说话。
这种感觉真好。
正当酷暑,他们还给我送瓜送米。
他们好像已经尽力照顾我了——
但可惜,真的不够我吃。
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还有长得比我瘦的,都没钱没粮,我不好再要什么。
所以,中午没事的时候,我下河又去试着摸鱼摸虾,顶着大太阳我摸了半天,一个都没有摸到,连个影都没用。
他奶奶的。
这些地方,是我问过,还看他们抓过,今早还刚看见一个汉子就是在这抓了好多条鱼呢!
偏偏我来就没了??
老天爷,能不能大发慈悲,看我顶着大太阳摸了这么久的份上,能不能给条鱼,哪怕给个小鱼苗看看?
一个踉跄,一口脸扑泥。
后面快太阳稍稍小了些,我听见有人喊。
回头一看,是那些小孩们。
他们牵着黄牛,嘴里叼着青草。看清是我,又开心朝我蹦跳过来。
“尚离姐姐,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啊?不热吗?”先问我的那一个叫小拴子。
“哦,没什么热的感觉,就是饿。我快饿死了……”估计成为一个饿死的命煞孤星,以后就做一个饿死的煞鬼。
后面一句没说我就及时刹住了。
好吧,没有及时。
有时候真想跟嘴快的自己来两巴掌。
“饿了?”
“啊,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赶紧笑着拒绝,装作轻松的样子。虽然我现在很困,很累。特别饿!但这点良心还是……
我肚子没用地叫了。
“……”
“哈哈。”我干笑两声,试图掩盖一些。
小拴子从他怀里摸出干粮,递给我,“尚离姐姐,我刚刚吃了好多桑椹,这半个饼子我吃不下了。”
我手没用地接了,然后没用地把饼子塞进嘴里。
饼子干是干了点,但吃起来实在,爽快干脆。
其他小姑娘小男孩骨碌碌的眼睛盯着那饼子。
我大口变成小口,又嚼了几口。
“要不……”
……
大家吃过那么一小块饼子,都开心了。
我肚子还是扁的。
“尚离姐姐,你刚刚是干什么啊?”小栓子问。
小孩子眼睛里总是好奇的。
我说我抓鱼。
他们几个起哄起来,说他们可厉害了,一摸就能摸到,之前还比抓过鱼,但最近忙,也好久没摸鱼了。
我说,我摸了一中午,一条都没摸着,可能……这里没鱼了。
他们还是非说一定能抓到。
我总不能说有我在的地方绝对没有鱼吧。
我劝了,但他们不听我劝,还是要吃这个亏。
那般执拗。又愚蠢。
我脑袋恍然——
那个样子,不就是自己么……
就这样,小姑娘们就提着木桶在岸边看着,眼睛比小男孩还着急。
“小拴子,在你左边!有鱼!”
“小黑子,你那块混了,看不清的,你到前头一点!”
刚开始,还你笑我闹的,我就坐岸上吃桑椹——我其实也要下去的,但他们不让,说要跟我抓。
我就理所应当……咳……心怀愧疚地接受了。
不过到后面……
“小黑子,那水都被你搞混了。你力气小点啊!”
“嚷嚷啥子嘛,有本事你下来抓一个噻。”
“小拴子,不要着急,慢慢来,别管小黑子!”
“啥子嘛!想吵架吗?!”
“小栓子,咱别学小黑子,用你的脑袋。”
小栓子叹气,“别吵了,鱼都被吓跑了。”
这种情况……
我说我上茅房,先离开了。
回来,他们就跟我展示,那漂漂亮亮的大鱼。
“就不知道怎么,一直找啊找,突然就出现这么一条鱼,我和小黑子一块围着抓就抓住了!”
“是啊是啊,好大呢!”
他们眉飞色舞地跟我说。
果然,离了命煞孤星,小孩子的运气还是不错滴。
烤鱼,香!
后面我们又一起摸野味,一起摘茶叶去卖——
明明之前的人间,是我匆匆在打骂中度过的日子。
现在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彻底失望,终于对命煞孤星开恩了一把。
这样一晃半个月,第一次收成时间就要到了。
但村民们心情好像都不怎么好,我说放心,今年有我帮忙收,保准大家一起干活就不会太累。
他们还是不太开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有的赶紧说,不是因为收成累,是那些人又要过来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
“什么人?”
“顾地主的人啊。”
啥?
有人哀叹,“好像因为外面的动乱,今年是要收七成。七成啊!往年六成都不够吃,这可怎么活啊?”
他们跟我解释,他们口中顾地主是一名乡绅,平时在外经营,秋收春收的日子,就会回来收粮收租税——这土地都是他的。
我不理解,这么多,这么多土地都是一个人的?而且我们辛辛苦苦种的辛辛苦苦收的,为什么要分那么多给他们?
他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叹我啥都不知道。
反正,要收。
瓜果飘香了。
我到处帮村里人收粮食,在高田弯腰摘瓜时,远远就听见有人哭喊。
“哪有这么多?这只有二成了啊……”
“您家大人连我们的油都要么?要不干脆把我们肉也割了一并拿去?!”
我望去,那几个穿着黑衣服的几个高高胖胖的壮汉在稻草色和苔藓色的小土村间尤为显眼。
小栓子!
我昨还帮小栓子一家昨天刚收了一大田西瓜,还一起分吃了一个,那西瓜,叫一个甜,就算不吃,拿出去买,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呢?!
今天他们就来收了?!
他们消息,可真灵通!
小栓子刚刚那么一说,就被那些高高胖胖的壮汉推攘一下好几步远——他家门口是一段半人高的石阶,小拴子长得瘦,那一下让他倒退得差点直接摔了脑袋!
再看,是被下面的小黑子接住了,他们几个小孩都在那,站在小栓子这。
小栓子他娘哭着下去抱小栓子。
他们那些人进屋,小栓子他爹看了这边一眼,还得笑着,弯着腰在那说什么,可那些家伙是受过训练,行动有序,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干活。
不一会又拖出了一车西瓜。
一车接一车。
小拴子,他们一家,所有村民都沉默看着那群强盗趾高气扬地离去。
他们想说什么,可是他们又没有说什么。
这样的事,指不定明天就是自己。
那些畜牲,大抵是累了,直接砸开吃车上的新鲜流汁的西瓜。
像猪一样啃,啃了几口就扔在一边。然后重开一个。继续。
一些母鸡赶紧过去争先恐后吃这些带着满满果实的西瓜。
有一个好小的黄毛丫头,过去跟鸡抢西瓜吃。
她吃得好开心啊。
是啊,这么大,这么甜的西瓜,她现在可以一个人可以吃好多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