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回到水晶坊中时，高台的丝帘后已经多出来一道青色倩影。
丝帘乃是橘子洲来的藕丝制成，若隐若现。
女子盘坐在台上，手抚箜篌。
“铮！”
全场的嘈杂低语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箜篌姑娘即将开始演奏的标志。
曲子嘛，全凭箜篌姑娘意愿。
就算是买曲人，也不能点曲，这是箜篌姑娘初到水晶坊之时便定下来的规矩。
这本是约定俗成的事，在方圆之前，偶有请箜篌姑娘演奏的客人也大多遵循着。
故此，没人觉得突兀。
箜篌姑娘的曲子，值得这个待遇。
“箜篌姑娘，今日于方某而言乃是重要日子，可否破例点曲？”
方圆一面走上二楼雅座，一面随意地道。
顿时，大家的目光又汇聚过来。
丝帘后的青影顿了顿，道：“抱歉，方公子，箜篌从无令客人点曲之先例。”
言下之意，当然是拒绝了方圆的要求。
方圆刚上二楼，朝路口边阑干之侧站立的两人微笑颔首，接着道：“今日乃是我一重要之人生辰，女儿家束发配簪，只此一次，不情之请，姑娘帮个忙，万两包银权当谢礼。”
“方公子竟是痴情人？”
方圆忍俊不禁的道：“方某活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个评价。”
水晶坊里顿时哄堂大笑。
箜篌姑娘每每只在演奏时出现，若是早上那么片刻，该不会作此想。
“铮！”
清冽的箜篌声再次响起，打断了水晶坊里的哄笑。
“方公子听曲两年，秋毫无犯，算得上知音人，既是为了一名女子，箜篌愿意玉成美意，权当酬谢。”
丝帘后，青影站起身，轻轻施了个万福。
方圆双手撑在阑干上，就这么站着，没像往常一般进入香阁，笑道：“眼儿媚如何？”
“那女子没这等天赋，方某寻思着，配簪之日借姑娘之手给她补补也好。”
这下，就连丝帘后的箜篌也忍不住发出轻笑。
方圆来得勤，身边有个剑不离手的冷脸小娘子之事，她也曾听水晶坊里其他的姑娘闲谈时调侃过。
在南北天下，敢这么对待自家公子的侍女，还真找不出多少。
故此，方圆名声虽不好听，却还有着个惜花的优点。
香阁里，倚在窗边的阿莲听得剑眉微轩。
“那便眼儿媚吧。”
青影重新坐回箜篌之侧，双手轻抚，琴声如鹤唳凤鸣，引人欲醉。
方圆阖上双眼，但此时，他的心思却不在琴音上。
声旁这两个人嘛……
眼熟得很。
几乎每次来，方圆都能在相同的位置见到他们。
是个什么成分，便不用想了。
方圆不知道的是，这两人背后站着的是谁。
会用这样的蠢材其实不多。
应该不是从且兰派来的，那些人藏的更深，也聪明多了。
红楼里，也不乏且兰官宦子弟，这是离且兰最近的山上宗门，加上本又是双修术，世家子弟自然趋之若鹜。
多半是哪个别苗头的。
要么，便是争风吃醋的。
这样的人，原本就与应侯府有恩怨的不少，方圆又新得罪了不少。
要做足纨绔的派头，岂能不得罪几个人？
在这里跟且兰各路纨绔处得和和气气，那才是怪了。
之所以要常来水晶坊，是为了按照约定好的法子取走消息，不至于成了瞎子聋子。
至于听曲儿，方圆虽不排斥，却也不是什么发烧友。
倒是阿莲，虽是侍卫之后，但在应侯府地位其实不低，秦宓与应侯感情颇深，能够拜相封侯，其中有多少秦宓的功劳，只怕没人能说的清楚。因此阿莲从小与方圆一同受教于应侯夫人，对于箜篌的琴声，颇能体会几分。
只是后来的方圆身边更需要一个剑手，所以她丢下了不少东西。
这点，方圆心里有数。
所以才特意让远在甲子城的秦宓赶往狐岐要了黄铜同心结，又不远万里来到红城。
阿莲听得很认真，就连手里的锦盒也未曾打开。
首饰一类的物品，于她而言确实没什么吸引力。
直至曲毕。
……
方圆率先拍响手掌，道：“箜篌姑娘琴艺愈发精湛，只是不知道，明日之后，方某还有没有这个耳福。”
“铛~”
丝帘后，青影纤手猛地一颤，修长的指甲竟然将琴弦划断了一根。
尖锐的箜篌声顿时响彻水晶坊。
这样的事情，可不多见。
片刻后，反应过来的箜篌手掌抚停震荡不止的琴弦。
“方公子，诸位，抱歉，箜篌沉浸曲子，一时疏忽了。”
方圆心中了然。
对于箜篌的想法，已经不止一次有人跟她说过，派她回到狐岐城，是方圆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一年后，自己就要离开红楼，回到狐岐城去。
山鬼巷乃是方圆暗中建立的，里头有不少楼子，更有不少谍子。
且兰皇室的、林氏的……
多得很。
身边日日痴缠自己的停春，可不就是山鬼巷欢伯坊的清倌人。
这两年来，对于箜篌的能力，方圆十分满意。
让她主持山鬼巷，便是为了为自己回去做准备，母亲八年前将父亲留下的东西悉数告知自己后，便不问家中事务。
自己一走便是三年，狐岐城还不知道成了个什么模样。
没有得力之人，方圆不敢轻下定论。
箜篌乃是父亲死后一年，方圆在山鬼巷中救下来的红倌人之后，为了避免暴露，方圆特意将其送到且兰之外的红城。
只是七年过去了，方圆形貌早已大变，加上两人照面机会不多，箜篌自然不会认得出来。
“方公子，可否香阁一叙？”
丝帘后的女子声音有些颤抖。
方圆哈哈大笑，若有所指：“放在往日，公子求之不得，今天可不行，公子家里的姑娘生辰，答应了要去河畔放灯，若是不去，剑说不准就劈上来喽，下次吧。”
“嘶……”
下头面面相觑，一阵抽气声，简直要将水晶坊吸成了真空。
箜篌姑娘亲自相邀，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这个家伙，居然为了个侍女不见？
不要说他还赏了万两银子。
好吧……
那个抱剑小娘子，生得也是美若天仙来着。
方圆不理会这些人的惊讶，径直走到香阁中，笑嘻嘻的道：“公子我今儿是不是郎心似铁来着？”
阿莲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公子爷，我也没想去放花灯啊，万两银子点曲儿，您可真有阔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