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分东、西两院。
平日里无事，众人都是在各自的院子用膳。
今日却不同，这是叶择仁父女归家的日子，所以众人皆聚在荣康院用晚膳。
叶婉昭直到晚膳，才见到了叶老爷子等人。
“琬琬见过祖父。”
叶婉昭对着上座之人，盈盈一拜。
叶老爷子向来严肃，对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孙女儿，倒是难得好脸色，向来暗含威严的声音也缓和许多：“好好好，快起来！”
叶婉昭起身，端坐一旁，才得以看清祖父的面容。
叶老爷子身形偏瘦，却坐立规正，举止有度，是个将礼仪教养刻进骨子里的人。他与叶择仁说话时，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可见其克制守礼。只有跟叶老夫人说话时，才难得露出笑意。
叶老爷子身居高位，位至礼部尚书，即便是在皇家贵胄、勋贵权臣多如牛毛的上京，也称得一句位高权重。
他虽官声显赫，却出身寒门、长于耕读之家，少年时求娶书院院长之女，得其一路扶持，后凭借自己的才华与努力青云直上。
他还极重法度礼仪，严于律己，从不做出有失仪度之事。
不愧是礼部尚书啊！
叶婉昭淡淡想着。
陆氏给叶婉昭介绍了新出现的二叔和大哥二哥，晚膳就开席了。
宴席男女分开，中间用一道屏风隔着。
叶家重礼。
不论私下如何，叶老爷子面前，总是要遵守的。
在用膳时，则表现为食不言。
叶婉昭虽然好懒，但在长辈面前，该有的礼仪也一样没少。
即便是夹菜吃饭时尽量不发出声音，这种高难度的要求，她也能做到。
叶老夫人看着很是满意。
陆家不愧是江南世家，这仪容姿态，教的真是不错。
其实叶老夫人对这些倒没有极高的要求，在她看来，差不多就得了。只是叶老爷子不同，如今他在场，还是越知礼越好。
饭毕，众人才一处谈论起近日之事。
叶家虽然其他规矩多，但有一个好处，那便是谈论一般正事时，从不让女眷避让，也是有让女子开阔眼界、增长见闻气度、荣辱一体的意思。
叶老爷子问起叶择仁在宁州之事。
叶择仁都一一答了。
他又问起其他人的状况，众人也俯身以答。
正说着，突然话题转到春闱一事。
“此次春闱，尔等怎么看？”
大梁朝的春闱，向来是礼部来主持，且叶老爷子还是礼部最高掌权者，所以叶家对科举会试一事，极为重视。
二老爷叶择礼率先开口。
“我朝向来重文轻武，今上对于科举之事，极为上心。上届科举春闱时，圣上并未启用父亲做考官。儿子以为，今次应当轮到父亲了。”
众人皆点头赞同。
叶择仁感慨道：“二弟言之有理啊。幸亏此次明沉不下场，若不然，阅卷时恐要有避亲之举啊！”
避亲之举古皆有之。
意为避免旁人以为考官任人唯亲，为熟人行方便之门，故而遇到后辈、学生的卷子，总要避嫌而择其他。
在前朝就有一个有名的例子。
前朝有一名臣被钦点为主考官，在阅卷时读到一篇令人拍案叫绝之作，然而因私以为是自己学生所作，为了避嫌，将其降为第二，另择魁首。
当然，后面公布时，才知道那其实是当时某一名士所著。
尽管存在差错，但也证明避亲之举的必然性。
叶明沉温雅一笑。
“父亲也太过抬举儿子了，先生都说，儿子火候未到，还需多加练习呢，哪能与前朝名士相比。”
叶择仁却不以为然：“我儿自然是最好的。”
就是这么自信！
叶老爷子也难得笑道：“不错，沉儿的才学的确出众，你家先生不过是怕你恃才傲物，才压一压你的锐气罢了。沉儿莫要妄自菲薄啊！”
叶明沉自谦道：“祖父、父亲，莫要再抬举明沉了，若是传了出去，免不了一个恃才放旷之名。”
两人也没再说什么。
叶择礼看着如此出色的侄儿，心里又是骄傲又是酸涩，再看看自己的儿子……
他转过头去看着坐没坐相，浑身散发着“老子无所畏惧”的嚣张样儿。
哎，真是没眼看！
叶婉昭默默地听着。
她听懂了！
祖父能够主持科举取士之事，非常了不起！
大哥哥被父亲比作前朝名士，暗指他能登顶榜首，更了不起！！
总而言之，一个字。
牛！
叶老爷子目光在众人身上游走。
忽然目光一定，落在某个看起来萌萌的，实际上懵懵的小姑娘身上。
他忽而一笑，声音带着慈祥。
“六丫头，你怎么看？”
叶家对男女后辈的教育同等重视，所以这类问题，有时也会问问家中的姑娘们。
正在神游天外不知归路的叶婉昭冷不丁的被点名。
她：？？？
这副朴实无华的懵圈样，像极了在学堂上发呆却突然被先生钦点的模样。
叶婉昭露出一个乖巧无害的笑容。
内心：啊啊啊！！！
怎么会点到我？！！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奈何她脑子转的贼快，心中的草稿还没开始打，小嘴就开始叭叭地说。
“孙女儿以为，不论祖父是否被钦点为会试主考官，这科举一事都是礼部的重中之重，都要认真严格的核查各种要务，避免疏漏，确保会试的顺利进行。”
“会试顺利祖父无论如何都当赏，反之，若未能顺利举办，无论是何缘由，都必当受罚。”
众人乍一听。
嗯，很大胆，连受赏受罚这种大言都说得出口。
再仔细一听。
嗯，很不错，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叶老爷子倒没有因她的狂妄发言而神情肃然，反而抚须而笑，笑得很是开怀。
“不错，六丫头这话，话糙理不糙。”
他看向叶婉昭的眼神很是欣慰：“这虽然听着像是废话，却是实在的真理。但这样的话，如今还有谁能够直言不讳啊！”
他从一介白身爬到如今这个重臣的位置。
如今大权在握，身边多是些阿谀奉承之辈，说话做事，总是言语婉转，难得一句真意。
有时候，即便是曾经的知己好友，想对他说一句真话，都要斟酌再三。
这般直言不讳的态度，他已经许久未见了。
叶老爷子难得这般高兴，又将话题转到其他的身上。
叶婉昭坐下，暗暗长舒一口气。
叶老爷子虽然在问着叶明越和叶明安的学业，余光却时不时扫向她。
哼，别以为他没看出来。
他这个乖孙女儿，满脸就差写着“别看我别看我”了。
天色渐晚，众人各散。
叶婉昭带着春芽出了荣康堂，正往雨棠院的方向走去。
这时，背后一道清朗的男声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