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之下两道身影直往翎坤宫,一路沉默,反而是脚步声有些沉重了,不过他们在翎坤宫门口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国师大人?”
张公公有些意外,都这么晚了这杨鸿贞怎么会从他主子的宫里出来?
一身淡紫道袍的杨鸿贞但是坦然∶“我这几天夜观星象,算出娘娘有结,所以特意过来解惑而已!”
他语气很淡再加上还戴了一副紫色水晶面具,只露出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和锋削薄情的下巴,一眼看上去就是清心寡欲,让谁都不会往多的方面去想,坦坦荡荡!
张公公也没有多问,给他行了个礼,杨鸿贞就直接走了,他那宽长的衣袖随之而晃动没一下就过去了好远,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张公公身边多了一个人一样。
萧怀诗依旧沉默!
连杨鸿贞都没认出自己来,看来瑞王是死得很彻底了!
锦南复也没有想到今晚杨鸿贞会来找自己。
上次观星阁事件她一直有所怀疑,但是她不会天真地真以为杨鸿贞愿意帮她,所以一切她都是见机行事的。
如今这人直接就找上门来了!
锦南复现在对萧怀司和杨蓉莲都有点膈应,所以也不是太想见杨鸿贞,但是这人进来直接就说是来解结的!
这可让锦南复十分不满∶
“本宫日日称心,哪里来的结?”
杨鸿贞就坐在那里淡然道∶“蜀金……”
锦南复愣了一下,然后又听到杨鸿贞继续说∶
“王家军!”
不过锦南复也没太过于把他放在眼里,这种事还要他来说吗?
现在人人都知道大周突然反水了,王家军现在打得不是太顺风!
“国师觉得这是本宫的结?这不仅是本宫的结,这是整个北冀的结,国师要是为了这个事而来,那你今晚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在陛下那里!”
杨鸿正嘴角微微上扬∶“不,我今晚就该来这里,虽然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心态才是最重要的,王家军在回到王统帅手中的时候,确实是让他们有了一种归家感,但王统帅终究不是王老将军,新桩接不住老果,王晔再怎么说还是差了点火候,娘娘还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锦南复手中的琉璃杯又磕回桌上,她语气都冷了几分∶
“你是来本宫这里说教的?”
杨鸿贞依旧不卑不亢∶“下官不敢,下官说了是来给娘娘解结的。”
“你有高见?本宫凭什么相信你?”
“下官的国师之职也不是下官自诩而谋的,下官身为北翼臣子,为了北翼那必倾所能,王家军再这么下去,没有出路,且这军心一竭,无力回天!”
“这话你更适合去跟陛下说吧?”
杨鸿贞看了锦南复一眼∶“王家军是现在娘娘最大的后盾。”
锦南复这才收回自己再三试探的态度,她坐得端端正正∶
“那国师有何高见?”
杨鸿贞此时的眼神也不再是视万物为浮云的淡然了,反而变得有些犀利∶
“策反!”
夜风从没有关紧的窗缝里钻了进来,烛光剧烈摇曳,锦南复眨巴了一下眼睛∶
“策谁?反谁?”
杨鸿贞扭转了一下脖子,骨节发出咯咯声∶
“下官的妹妹在进宫不久就给下官送过好几次信,说圣上有些不可言说的怪癖,她在后宫众人眼中是圣上万般受宠的,但这一切只不过是遮羞布而已,下官的妹妹每一天都在这宫里受尽折磨,但下官却无能为力,因为他为尊,我为卑!”
“圣上要是只在生活上有此陋癖也就罢了,但是他为尊不贤,不能,为亲手足皆可为其盘上棋,用则取之,弊之速去,不贤不义,这样的他能给北冀带来什么?要是继续纵容他,北冀也就只能如此了!所以……王家军必须得赢。”
“说了这么多,国师还是没有说到重点啊!”
杨鸿贞也不急,且稳如泰山但口出狂言∶“立贤!”
锦南复笑了一下∶“国师胆识过人啊,你知道你今天已经够诛几次九族了?夜闯后宫,还有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只要本宫去陛下那里随便告发一件,国师也就到头了!”
不过杨鸿贞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且坚定地说∶“娘娘不会的,下官说了是来给娘娘解结的,这圣上还有那么多的王爷,现在哪一个都要比圣上顺眼得多,要是这个时候能有其中一个王爷站出来,那就是新一抹曙光,但要是北冀在这个时候亡了,娘娘也做不到全身而退吧!”
“你放肆!”锦南复一下子就站起来了,眼前这个人到底知道多少?
杨鸿贞也站了起来,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视线突然往锦南复的手上看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且毫无顾忌地说∶
“娘娘是有合适的人选的,下官只是来告诉娘娘,现在,时机正好!这时候也不早了下官就不再烦扰娘娘休息了,告辞!”他说着真毫不犹豫地转身了,在这后宫之中他都来去自如,不过在打开门的时候他脚步一顿也没有回头,却说,“下官给娘娘的那个手链娘娘为何不戴?”
锦南复∶“你在问本宫?”
“……不敢!下官告退!”
说完这次是真的走了!
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锦南复把手中的杯子狠狠地抛掷出去,这个人……危险得像条毒蛇一样,只要被他盯上了就会先狠狠地缠绕住,然后再找时机给人最致命的一击。
所以……也不能留!
重点是她也不知道这个杨鸿贞跟她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他说得冠冕堂皇,为的都是北冀,锦南最了解了,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么“贤圣”的人。
就在杨鸿贞走后萧怀诗他们也来了,张公公眼尖就发现了地上的碎杯子,惊呼:
“这是怎么了?刚刚杨鸿贞是过来做什么?”
锦南复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她那双多情的大眼睛里面带着一丝忧愁。
萧怀诗看了看地上的残局还来不及多想张公公就已经弯腰在收拾了,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萧怀诗的心头,再怎么说这锦南复也是个皇后,这里怎么有点简陋的感觉,宫里这么多的宫女,张公公再怎么说也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大红人。
锦南复眨巴了一下眼睛,再看向萧怀诗的时候长长的睫毛有点湿漉漉的,跟萧怀诗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后宫妃子是像她这样的。
这不可避免地让萧怀诗想到了不久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锦南复也不是自愿的!这是他此时内心最疯狂的想法,有些话也是脱口而出了:
“皇后当初为什么要进宫?”
锦南复似乎有点奇怪,反问道:“瑞王一点都不知道关于我的事吗?”
“本王在蜀金五年,确实是知道皇兄封后了,但是就算是封后大典皇兄也没有让人来接本王回去过。”之前都不觉得,但是现在萧怀诗在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是有一股涩意。
“我也是在进宫三年后才知道当日在湖边见到的是瑞王!”锦南复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害羞,似乎都不敢直视萧怀诗的眼神,跟之前在茶楼可是大相径庭。
就是因为这样萧怀诗才会对她有所怀疑:“那你是怎么知道那就是本王?”
“那日在湖边一眼之后,我就临摹了一幅画,没想到被家弟给看出来了,我弟弟说那是瑞王,但是当时的瑞王已经去蜀金了,我本来我们缘浅,但是现在才觉悟过来,事在人为!”
“你弟弟?”
“是啊!我弟弟就是王晔,就是如今王家军的主帅,他去蜀金也有一个多月了。”
“王晔?”萧怀诗一时间都没转过了,“王家哪里来的女儿?”他记得王老将军是在凯旋的路上暴毙身亡的,在此之前从来都没听说过还有个女儿。
“我是定国夫人收养的。”
萧怀诗瞬间就懂了:“所以是她让你入宫的?”
锦南复看了一下窗外:“定国夫人的养育之恩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福报。”
“那你就没有想过要出去吗?”
“我....现在还不能出去....定国府对我有养育之恩,但是王老将军死不瞑目,我必须给王将军的死查个清楚。”
“王将军的死?他不是暴毙身亡的吗?”
“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怎么就会平白无故地暴毙?这要让王家怎么接受这个说法?”锦南复有些激动了起来,她压低了声音看着地面,萧怀诗只能看到她头顶的珠钗,继续听到她说:
“我还未进宫之前也曾想过要是他日再遇心仪之人,总是要勇敢一次的,但是现在.....我知道我不该再痴心妄想了,但是请王爷一定好给王将军的死一个说法,王家满门忠烈,王将军不该就以‘暴毙身亡’了了一生,现在王晔在蜀金输赢都是个不定数,我现在是无人可依....王爷就算是我求你了!”
锦南复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萧怀诗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顿了两下,在这一刻他终于是有了某种决心一样,拉住锦南复的手低声说:
“北冀确实是不该这样了!”
锦南复眼神都亮了,她连忙说:
“殿下!您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绝对是北冀的希望之火,但是现在北冀人人都知道殿下已经死了,要是殿下能信得过我,信得过王家,扭转乾坤简直就轻而易举!”
萧怀诗盯着她:“你的意思是?”
“北冀跟大周这一场战是一定要赢的,要是凯旋的时候殿下打旗头.....”锦南复没有把话说完,张公公的眼皮也动了一下,但是萧怀诗已经明白了,他沉默了一会之后,终于说——
“可!”
毕竟这是后宫且大晚上的确实是不好留太久,萧怀诗也没待多久就走了,锦南复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的。
在两道身影都不见了之后,锦南复慢悠悠地把眼角微微湿意给拭擦掉,原本楚楚可怜的面容瞬间就平淡。
就在她要转身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皇后!”
锦南复嘴角自然勾起,转身——
“臣妾......”
“哎~都说了皇后和朕之间不必拘礼的。”
萧怀司大步过来,他过来的时候锦南复都闻到了淡淡的檀香味,看来是特意收拾一番才过来的,那也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萧怀司今晚也去了泽恩斋。
在他拉过锦南复的时候,锦南复有点排斥的,但是她反应快,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自然,倒是萧南司细细地看了她一会,这让锦南复都有些紧张了,但是下一秒就听到萧怀司依旧关怀的声音:
“是在担心王统帅吗?皇后放心好了,北冀这一战只会赢不会输,朕的军令状已经下去了,现在第一批民兵已经召集完毕了,明日就出发去增援,王晔.....会平安回来的,朕知道女孩子家总是心思腻,操的心也重,朕已经给定国府传话了,传定国夫人明天进宫陪陪皇后,所以皇后不必过于焦虑。”
在这一刻萧怀司说得很是坦诚,锦南复心情有点复杂!
她也有点疑惑,萧怀司真实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怀司还是跟照例没有在翎坤宫过夜,他好像只是真的来看一下锦南复一样,在这一刻锦南复才发现他有些东西是有点说不清的。
封后五年,相敬如宾!
萧怀司图的是什么?
是因为对于忠义侯的忌惮,还是王家.....
不过对于王家这件事有点站不住脚,萧怀司比谁都依赖杨鸿贞的“天相”,要不是这次观星阁失火,这王家军就算再让刘满昌有名无实地带三五年也不一定会到王晔的手里。
锦南复一向都是随机应变的,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深入地分析过,但是有些东西她还真有点捉摸不透,萧怀司这边看不透,杨鸿贞这边更是,总之这两人谁都不可信!
第二天定国夫人就被接到宫里来了,在得知萧怀诗要再次去蜀金的时候她也是被吓了一跳,更多的是愤怒:
“你这是要逼他反!”
锦南复逗弄着鸟儿:“这怎么能说是反呢?只不过是换个人而已,这天下不还是萧家的吗?贤能者居上,这有什么问题?”
定国夫人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她是怎么都没想到锦南复情绪这么稳定,她们一开始的交易没这么深的,但是现在——
“这明明起浪了,我们王家却下不了船了?”
“夫人倒可不必这么担心,说不定王晔又是一个新的开国功臣,这不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你怎么就会认定这瑞王也是个能成大事者?他要是真有这本事就不会被困蜀金五年,最后只有一条死路可走了。”定国夫人怒不可遏。
“他是不是成大事者那就是要看他后面有多少能耐了,要是真不行,王晔也是定国功臣,这都不是事啊!”
定国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可是瑞王殿下!”
锦南复突然就笑了,然后告诉定国夫人:“不,他现在就是个死人!所以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我看你真是个疯子!”
“那你反应太慢了,现在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了,不仅是你,还有整个王家军都跟本宫绑在一起了,只要本宫不死,我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不过夫人是知道的,本宫一贯都惜命,是会活好久的,所以夫人可以不要太费心!”
定国夫人看着眼前这日渐陌生的女人,心里只有“为时已晚”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