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清水镇一年一度的大日子，一行抬着大红花轿的队伍从拐角出现，在喜乐中缓缓向前，声势浩大。
长街两旁站满了人，一时万人空巷。
可本该喜庆的场面，却透露出一丝诡异。
队伍前头，竟没有骑着白马接亲的新郎，只有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人捧着一尊金塑的神像。
江玉跪在人群中，这是她第一次被允许出门观看山神娶亲，因为轿子里的人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求了好久，才换来这个机会。
要是往常，她只能待在家里干活。
因为爹娘觉得她去了会分走弟弟妹妹从山神那儿接来的福气。
一家人都穿的光鲜亮丽，只有她还穿着旧时的衣服，经过反复的浆洗变得有些褪色。
头上带着简陋的首饰，加起来都比不上妹妹头上的那只朱钗。
可江玉不在乎，她只想再看一看自己的朋友。
因为嫁给山神的人从来都没有回来过，这或许是最后一眼了。
喜轿越来越近，江玉不顾她娘的阻止，挤到最前面。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跪在地上，江玉赶紧照做。
双手手心朝上举向空中，再弯腰朝拜，齐声说道：“恭送山神——”
江玉趁机对着近在咫尺的轿子悄声叫着：“玲姐姐，玲姐姐，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江玉啊。”
可轿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江玉悄悄抬起头来。
也就是这一眼，让她发现轿帘竟被缝得死死的，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轿子已经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是谁按了下她的后脑：“快别看了，我们是没资格直视山神的。”
江玉只能低下头，听见后面的马蹄声，正好看见骑着马跟在后面的两位大人相视而笑，那种笑容让她很不舒服。
有些恶心，又有些害怕。
想到轿子里的王玲，她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一个突兀的声音骤然在空旷的寂静里炸开。
“等等！停下来！快停下来！”
江玉突然爬起来追上去。
马上的人听到她的声音，眉头一皱：“还不快拦住她！”
“是！”
立刻有两名官差离开队伍，将她死死拦住：“站住，惹怒了山神所有人都会被惩罚的。”
“为什么轿帘被缝住了，我叫她也没有反应，你们做了什么？”
情急之下，她已经顾不得自己这样做会招致什么结果。
“住嘴，能献给山神是她的荣幸，也是整个清水镇百姓的荣幸。只有这样，清水镇才能风调雨顺，富足安康。”
“胡说！”她惊慌的大喊，一股脑的将猜测喊了出来：“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山神，都是你们编出来的对吗？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周围的人见她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吓得不敢动弹。
尤其是她娘王翠，紧紧地抱着江淑儿和江文墨，怕被县令责罚。
那官差见她不听话，耐心也没了，用力把她推倒在地：“哪儿听来的谣言，不许胡说八道！惊扰了山神，你我都要遭殃，再不走莫要怪我们动手。”
他们越是这样，江玉越是怀疑。
强烈的直觉让她再次爬起来。
眼见着队伍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只能放声大喊：“王玲！快跑啊，快！不要去，千万不能去！”
“王玲你听得到吗，快跑啊！！”
所有人的表情由愤怒转为畏惧，官差用剑柄重击江玉的脑袋。
她倒在地上，看着不远处沉默不语的父亲，努力伸出手：“爹，帮帮我，帮、帮我……嗯！”
又是一脚踢在她的腹部，江玉痛的蜷缩起身体。
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头，等到他们终于离开的时候，剧烈的疼痛已经让她变得昏沉。
周围的百姓虽然不忍心，却没有任何人敢上前阻止，全都低垂着头生怕被牵连。
因为那是知青县的县令，随手一捏就能杀死他们。
县令骑着马走到江玉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是谁家的孩子？”
江玉缩着身子，眼前的马蹄轻而易举就能将自己踩死。
王翠身体一抖，心里不停地咒骂江玉的鲁莽：“怎么办，老爷？”
江淑儿和江文墨都快哭出来了。
江全走到前面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冷汗连连：“回大人的话，草民江全，她是草民的女儿江玉。因第一次见山神娶亲，不懂规矩，扰了大人清静，还请大人息怒。”
“哼。”县令冷哼一声：“江家，明年该你们家了？”
“回大人，正是。”
县令垂下眼睛仔细看江玉的脸：“既如此，那便就此作罢，免得打坏了影响来年的祭祀，带回去好好教教规矩。”
“多谢大人，草民定不会辜负大人期望。”他再次磕了一个响头。
“错了。”县令冷着声音，众人闻之又是一颤：“不是不要辜负本官的期望，而是不要辜负山神的期望。”
“是是，草民知道了。”
“走吧。”县令一声令下，两名官差回到队伍里继续向前。
江玉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只知道刚进门江全就让他跪下。
“啪！”
随即而来的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
脸颊瞬间红肿，嘴角和鼻子流出鲜血，混合着头上的血，看起来惨不忍睹。
江全握紧了拳头：“丢人现眼的东西！差点害了全家人的性命。要是扰了山神的吉时，整个清水镇都会跟着遭殃，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江玉愣了一下，费力的重新跪好：“可是爹，您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我怎么叫玲姐姐都叫不答应，轿帘也被缝死了，玲姐姐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江全本想再踢一脚，可看着她浑身的伤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这可是清水镇流传了百年的规矩，还容你胡说八道？今日幸好县令大人没有真的怪罪，不然整个江家都会死的！”
江玉抬起头：“所以爹更怕的是县令大人，而不是所谓的山神，对吗？女儿今日见了，才觉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神仙，怕是有些人的阴谋。”
江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还不闭嘴！来人，给她带回房间，不许请大夫医治，让她好好的反省反省！直到她认错为止。”
江淑儿怯生生的开口：“爹，姐姐伤的太重了，要不……”
“住口，再说下去连你一起罚！”
江淑儿立刻闭嘴，不敢再求情。
江文墨站在王翠身边：“就该罚，蠢女人，差点害了我。”
江玉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只觉得浑身都在疼，让她难以忍受。
脑袋也越发昏沉，终于失去了意识。
简陋的房间里毫无生气，床头的凳子上是一碗凉透的稀粥。
床上的人瘦弱不堪，伤口变得青紫发炎，已经没了呼吸。
一阵风吹起帷幔，拂过她的脸庞。
下一秒，毫无动静的胸膛居然有了微弱的起伏。
她躺在那里，眉头紧蹙。
脑子里多了很多画面，好像是一辆车，它被撞了，里面有好多人。
到处都是惨叫，四周都是鲜血。
这是怎么了？我又是谁？现在在哪儿？
画面断断续续，并不连贯，犹如走马观花般快速闪过。
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包围全身，又很快在剧烈的昏沉中归于平静。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只以为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