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祥抽了一口烟,继续道:“你为啥不投给《人民文学》啊?”
“我喜欢《延河》啊,”
方远平将马屁奉上:“你们办得太好了,这些年,我是一期不落都看了,《延河》滋养了我这几年插队生活的寂寞心灵,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
方远平考虑过投给《人民文学》。
如果编辑看中了,大概会叫他去燕京改稿,食宿全包,还有生活补助。
但时间太短啊,吃几天他就得回来。
高考成绩还没下来呢,现在他还是插队知青,按规定不能随便离开插队的地方。
但《延河》就不同了。
离得近,他可以经常来这里蹭吃蹭喝,呸,讨论文学,提高文学修养。
举目无亲,《延河》就是我的长期饭票了!
另外,潜意识里,他对回家有点抗拒。
倒不是爸妈不疼爱他,只是他穿越回来半年多,依旧对这个世界有着浓浓的疏离感。
就好像在玩沉浸感十足的大型游戏。
和npc们互动没关系,但开口叫npc爸妈,总感觉有点不自在。
回想起上辈子看的那些穿越小说中,那些主角都是毫无阻滞丝滑无比地融入新生活,他总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去年春节,他都没回燕京过节。
“是吗,原来你也是我们的老读者!”
王培祥非常受用,笑得合不拢嘴:“当然,这篇小说缺点还是有的,比如用字不够凝练、精当,描写铺陈过度。不过,瑕不掩瑜嘛!”
这能怪我嘛,前世写网文,日万都喂不饱义父们,不水能行吗,方远平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您算说对了,这的确是我一缺点。”
王培祥从案头拿起稿子:“上面的批注,是综合了几位编辑老师的意见,路瑶执笔的。”
“当然,终究是你的作品,最后还得经过你的同意才能定稿,你赶紧看看吧!”
“好,我学习一下。”
方远平起身接过。
他看了几眼,忽然停了下来,看向王培祥,认真地问道:“对了,王主编,您认识一位叫张先亮的作家吗?”
在另外的时空,让张先亮出事的《大风歌》就是在1957年的《延河》发表的,编辑正是董墨和王培祥。
作为同龄人,如果这个世界张先亮真的存在,王培祥一定认识。
王培祥凝眉思考了片刻,摇头道:“不认识啊,有这么一个作家吗?”
“哦,那没事了,可能是我搞错了……”方远平心中一松,微笑着看起了稿子。
方远平自忖不是什么圣人,但基本的良心还是有的。
走张先亮的路,让张先亮无路可走,他不落忍。
这就没问题了。
这个世界可以没有张先亮,但不能没有《牧马人》!
《延河》这帮编辑水准很高。
改动都很合理,删除了累赘的内容,让这篇小说顿时显得精神抖擞,骨肉匀称起来。
“这些修改,我都同意。”
十分钟后,方远平看完了。
“那好,你这两天誊写一遍,我们就发在8月份的《延河》上。”王培祥递给方远平一叠稿纸。
这时,陈中石欲言又止:“方远平老师……”
“叫啥老师,你都能当我爹了,叫我小方吧。”
“额是长得比较老相……”
陈中石额头一汗,期期艾艾地道:“额是说,这篇小说,额能先看看吗?”
“想先睹为快啊,那有啥不能的。”方远平爽朗一笑,把稿子递了过去。
“谢谢。”
陈中石如获至宝,立刻埋头看了起来。
这篇小说约莫两万字。
但陈中石看得非常仔细,不时拧着眉头沉吟几句,愣生生地看了半个小时。
看完之后,陈中石直愣愣地看着王培祥,恍惚道:“小说都能这么写了!?”
王培祥笑着点头,道:“中石啊,你感觉咋样?”
陈中石站起身来,激动地回来踱步,粗门大嗓地嚷道:“好,写得太好,也太大胆了!”
“没错,小方这次恐怕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王培祥笑着道:“这篇文章一旦发表,会在全国引起轰动,成为伤痕文学的扛鼎之作!”
1977年11月的《人民文学》发表了刘新武的《班主任》,引发轰动。
按照既定轨迹,这篇短篇小说在将明年三月获得首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第一名。
当然,现在《牧马人》横空出世,谁当第一名,那就不好说了。
卢鑫华又在今年上个月的《文汇报》发表了《伤痕》,
紧接着,竹林发表《生活的路》、叶新发表《蹉跎岁月》……类似主题的作品层出不穷,蔚为壮观!
这一批作品,引发广大读者尤其是知青和下放干部的强烈共鸣,全民讨论,在当代文学史上叫“伤痕文学”。
陈中石双眼放光,道:“我感觉方老师这篇小说要比《伤痕》写的好得多,甚至比《班主任》还好一些!”
“没错,这些伤痕小说大多把过往岁月看作是一场不堪回首的恶梦。”
王培祥道:“作品中充斥的是苦难、悲惨的人生转折,人性的丑恶、相互欺骗、倾轧、相互利用,基调基本是一种愤懑不平的情绪渲泄。”
“小方的《牧马人》与众不同的点在于,主人公许灵均在劳动和磨难中精神得到升华,形成了知识分子优秀品格和真正高洁的灵魂。”
“作品不是简单地把劳动等同于苦难,不是为了抱怨和宣泄。”
“而是为了反衬出劳动人民美好情感和闪光人性的可贵,是为了热情讴歌劳动人民的勤劳善良,这深度一下子就来了!”
能学习方远平的写作方法,可是宝贵的一课啊,陈中石认真听完,由衷地赞叹:“王主编说的好,方老师就是比别人想的深了一层!”
“对,立意上就高了一大截,作品已经赢了七成!”
王培祥笑道:“从手法来看,《牧马人》叙述冷静克制,娓娓道来,现实与回忆交织,形成了雄健、深沉、凝重并富有哲理性思辨色彩的艺术风格。”
“而以往的伤痕文学,叙述过于急切直白,平铺直叙,文风幼稚、矫揉造作,斧凿的痕迹较明显,艺术水准不高。”
“这一点,我倒是可以理解。”
方远平笑道:“刚刚从梦魇中醒来的人们迫不及待地想要诉说,难免情绪激动,狗挨打了还要叫几声呢,更何况人呢!”
王培祥爽朗地笑了起来:“你这猴子,我咋觉得你在骂人呢,把别的作者比成狗了?!”
“我可不是这意思,您曲解我!”
方远平连连摆手,道:“我感觉伤痕文学情绪激烈没啥毛病,我很理解这些作者!”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他们只是写几篇小说散文抱怨几句,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王培祥语重心长地道:“小方的水平比他们高的不是一星半点啊,中石你虽然年龄大点,但也要要多向小方学学!”
“等《牧马人》发表了,我会再多读几遍。”
陈中石看向方远平,道:“方老师,您以后多指导指导我,您这水平实在是高啊……”
不是不让你叫我老师么,方远平都被他搞无语了:“陈大叔,您客气,指导不敢当,咱们就是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你叫我老师,我叫你叔,咱各论各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