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或许在这些长生真人眼里,人与其他万物无异,在他们代表的天地大道面前,随时可以拿来为大局牺牲。
除妖,先灭人。
这是什么混蛋逻辑!
苏衍双目被炉火烧的赤红,一拳轰在客栈的墙壁上,险些没把整栋房子轰塌。
“苏公子。”
令狐妍从他身后轻轻抱住了他。
几息之后,怀中之人的呼吸逐渐平稳,情绪冷静下来。
“姐姐在此等候,我去无为县找他。”
“苏公子?”令狐妍的眼睛里有些担忧。
苏衍微微摇头,露出安心的笑容。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会告诉他苇苕城发生的事,我去请他,回来。”
这里有正经的妖怪等着你除,暂且放过无为县的乡民吧。
令狐妍心下一宽,他真怕苏衍一气之下去找玉阳子理论,那可真是蚍蜉撼大树了。
“以苏公子的脚程,全力之下,半日即可到无为县。”
“我这就出发。”苏衍计算时间,现在出发,最晚明天早上就能到。
“苏公子,切记,不要与他发生任何冲突。”临行前,令狐妍再三叮嘱。
“还有,苇苕弦说的,只是一面之词。苇苕城里波谲云诡,兽身化人之事过于离奇。如果你见到玉阳真人,只说事实便好,不要偏向任何一方。”
苏衍郑重点了点头。
出门后,苏衍运起【走为上】,正要撒腿狂奔,却见小蝶牵着那匹东阳神驹在门口徘徊。
“古先生!”小蝶叫住苏衍。
“宝马赠英雄。古先生,我也不知道深夜你想去哪里,我庆国志士一诺千金,如果是去找帮手,那不如乘上东阳神驹。”
“多谢!”
苏衍当即翻身上马,调转马头,“驾!”宝马长嘶一声,朝南而去。
“哎……”留下小蝶一个人。
“他,他肯定是去找帮手的,对吧?我的东阳神驹……”
方才走的时候,小蝶突发奇想,满脑子都是父皇招揽天下英雄时的雄姿勃发,便有样学样,赐马以邀人心。
没想到自己准备了一肚子话,对方根本没有给她表演的机会,就跑了。
“这样一来,我也不算没有贡献吧,小弦。”苇苕弦骑着另一匹马,踱到她的身边,拉住她的手,提到马背之上。
“小蝶,用人不疑。我信得过那位古先生和令狐医师。走吧,我们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两人很快隐于夜色之中。
有了东阳神驹,苏衍的消耗大为降低,此马虽然不及【走为上】来得快,但也差不了太多,人马合一,如一道流星,划过夜色下庆国的国土。
天刚蒙蒙亮,无为县黑黢黢的城墙,已经可以看见。
只是,城墙上无火把,门口无站岗的卫兵,整座城池像一头风化的巨兽,没有半点声息。
城门大开。
走入城中,苏衍的心凉到了低谷。
满眼焦黑与硝烟。
像是整座县城都在同一时间遭遇了一场特大火灾,又像是被大规模空袭轰炸了一遍。此时烧了一夜的大火将息,但城中余烬仍旧散发出阵阵焦热,以及肉体被炙烤的味道。
尸体。
尸体、尸体、还是尸体。
干焦枯裂,不似人形。
虽然预想到了种种情形,但眼前所见,这样的视觉震撼,让苏衍想吐。
人的呼吸与马的喘息,是此刻城中唯一的生命迹象。
苏衍沿着熟悉的街道,来到自己家门口,大门上血迹斑斑,几个家丁横七竖八躺在门外,里面的惨状,苏衍不难想象。
悲恸骤起。
苏衍下马,无声站立。
阖县遭难,从此,人间无家。
两行清泪流下。苏衍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天地之间的死寂。穿越以来的这三个月,如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快速播放。
他的眼睛睁开,走马灯戛然而止。
他鼓起勇气推门而入,走遍每一个院子。
父亲的尸体,没有。
弟弟妹妹们,也没有!
狂喜!涌上心头。
“对了,祠堂!”
一道红色闪电从苏宅里射出,直奔城北,苏家祖祠。
此时此刻,整个苏家的人,都挤在祠堂大院里,大院的外围,甚至有护卫持枪夹棒,巡逻警戒。
看到这一幕,苏衍仿佛重获新生,长舒一口大气,欣喜的向他们打招呼:“我回来了!”
咻!
一根利箭当空射下,插在苏衍脚前。
“防卫挺森严。”
苏衍亮明身份:“我,苏衍!是我回来了!”
“苏衍?!”
祠堂里,苏员外听到外面的声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放他进来,是我儿子回来了!”
父子相见,犹如重生。
苏员外感慨莫名,激动的声音发颤:“儿啊,你这个回门,也太久了些。”
“一言难尽。”苏衍不知从何说起。
从父亲嘴里,苏衍了解到目前的情况。
玉阳子在整个县域范围内布下罗天大阵,神通一出,无极天雷滚滚落下,不亚于渡劫烈度的雷霆,对着城池整整轰击了一天一夜。
说到这里,苏员外一时哽咽。
“多亏了县太爷提前警告,我们全族提前一天逃到了祠堂里,赖祖宗保佑,算是躲过一劫。”
“县太爷他也在这里?”
“他,额,去了东山千机夫人那里。”
苏衍了然。这位千机夫人的代理人,关键时候还是挺够意思,至少对苏家而言,这是一份救人的恩情。
“玉阳子,他人在何处?”
苏员外胡子一吹,“怎么,躲还来不及,还去找他??”
“儿子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必须找到他。也只有找到他,或许还有让他高抬贵手的可能。对了,爹,恐怕这里也不安全,你们赶紧迁到其他地方去。”
说到这里,祠堂里的其他人都沉默了。
“哎!”苏员外叹一口气,“往外迁,不是没试过,可是出去的人,都没回来。”
有人补充道:“大公子,整个县域,都被玉阳子控制了,我们,我们也是能过一天是一天。”
“儿子啊,你不该回来,不该回来啊!”苏员外老脸一皱,哭了出来。
他一哭,周围人也都跟着哭,其实,类似的场面,已经不知发生过多少回。大家的士气十分低沉。
“儿啊,你说我们做错了什么吗?玉阳子好歹也算正道高人吧,他要斩妖除魔,为什么不去落英山,杀我们这些老百姓,又是为了什么??”
“是啊!为什么要杀我们。”
“一定是他打不过妖怪,就拿我们冒功!”
“什么狗屁正道,比妖怪还要残忍!”
胆子大的人,开始抱怨发泄起心中的愤懑。
这个问题,苏衍哑口无言。人类与妖怪,固然不是同类,可人类中的修行人与普通人类呢?恐怕也早已隔阂为两个物种了吧。
悲喜,从不相通。
苏衍沉吟良久,下定决心道:“父亲,我已经进入开窍期,我带你们离开!”
话音刚落,祠堂外传来一声声清越缥缈的唱道情的歌声。
歌声不十分洪亮,但却清晰准确的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小郎君,自东来。捆青松,夹绿槐。
茫茫野草秋山外,丰碑无处不荒冢。
朱门千寻卧碧苔。坟前石马磨刀坏。
倒不如闲钱沽酒,与老道一块,醉醺醺山径归来。”
祠堂外的牌坊下,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道,敲着渔鼓,边走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