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教堂顶部的时钟“滴答、滴答”的响着,像在强拧一个已经绷紧的发条。
两个人宛如雕塑一动不动的对峙,如果不是牧师嘴上叼的烟在缩短,会让人误以为是一个静止的画面。
忽然,翟秋和抬起手,伸到了自己的风衣内领里。
他的注意力分散了一秒钟,但就这一秒钟,牧师消失了。下个瞬间已经出现在他正前方两米的地方,用黑色雨伞指着他,气势犹如举着一把UZI冲锋枪。
“你的动作太慢了,连最低级的‘猎手学徒’都不如。”
牧师腾出一只手掸了掸烟灰。“让我猜猜那是一把什么手枪?格洛克?还是M1911?嗯……伯莱塔虽然难搞但也不是不可能。”
眼看翟秋和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牧师逐渐狐疑起来。“不会是沙漠之鹰吧?那板砖一样的玩具只会把你手腕震脱臼!”
翟秋和把手伸了出来……长条状礼物盒,还系着红色丝带。
牧师的狐疑僵在了脸上,他默默扔掉烟头接了过去拆开——典藏版派克钢笔,磨砂黑杆型。
“费叔你好,我爸妈说今年圣诞节来不了教堂了,这是托我送给您的圣诞礼物。”
他又递过去一张便条,上面洋洋洒洒写着圣诞祝福,底下是两个字迹不同的署名,显然相当用心。
牧师看几眼,又瞅了瞅翟秋和,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贤侄你听我解释啊……”
“我爸妈说过您很有幽默感。”翟秋和微微点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黑伞。
“啊对……对对对!没人的时候我就坐这儿玩枪战游戏,这不玩上瘾了嘛!”
牧师借坡下驴,但又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的黑伞着实有些扎眼。“这个……这个就是我给你爸妈的回礼。”
“谢谢。”翟秋和毫不客气地接住,入手比他想象中要轻,伞面触感细密,没有商标,只有一个奇怪的logo。
“来来来坐这边。”牧师像是踩到了钉子一样,一脸肉痛之色,嘴上还得继续招呼着。
翟秋和走到了最前排的长椅边,牧师一屁股坐在讲台凳子上,心烦意乱地把手伸进桌肚摸索着什么。
“贤侄几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叫我小翟就行,费叔。”
翟秋和把黑伞放在一边,“我今天来,主要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牧师手上动作停止了,有些疑惑。“有问题你不找老师,找牧师?怎么?你的冒险队伍里缺个奶妈吗?”
“不是,”翟秋和摇了摇头。“我的问题和神学有些联系。”
“那完了,我对这个不太懂……平时给街坊们讲道都是胡诌的。”牧师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你说说看吧,我尽力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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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还有长着翅膀的人?”
牧师忽然来了兴趣似的身体前倾,抬腿蹬在长椅上。“长什么样?漂亮不?”
“像是远光灯照在脸上,看不清。”对于这种奇怪的关注点,翟秋和仍然是面无表情。
“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或者有谁和我一样类似的状况?”
“这就有点伤脑筋了。”牧师挠了挠头,好像长着翅膀的人是不是美女很重要一样。“我也只能试试老办法了。”
“什么老办法?”
“等等啊。”
片刻后,一张泛黄的A4纸飘落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带着一点发霉的气味,上面印满了圆润的字母。
牧师在讲台上端着疑似二手市场上淘来的高脚杯,如同正在在参加什么上流社会的晚宴。
“不好意识,找杯子找太久了……文字游戏,你应该懂的吧,打乱字序重新排列。”他把翟秋和送的笔丢回他面前。
“做完它就能解决我的疑问么?”
“有可能。”
还没说完牧师就已经把注意力转到了往高脚杯里倒酒上,动作堪称小心翼翼……如果那瓶子上没有“红星二锅头”几个大字,别人还以为他握着瓶50年份的路易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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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秋和握起钢笔,却迟迟落不下去,因为他完全看不懂。
他只认识纸上是希腊字母,而且大段大段地被打散了,毫无规律可言。他不明白牧师为什么会觉得这能解决他的疑问,理所当然得就像他是个希腊人一样。
难道牧师在和他开玩笑?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翟秋和握着笔的手一抖,牧师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很近的位置,盯着他的眼睛。
牧师喝了一口二锅头。“你爸妈我认识,但我记得,他们好像没有子嗣吧?”
悚然的凉意袭来,翟秋和握紧笔没有说话。牧师见他这个样子,得意地哼哼了两声,带着几分醉意。
“他们根本不是你的父母,你编出这个谎话是为了接近我……你果然是来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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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秋和瞳孔紧缩,毫不犹豫地拧下钢笔末端,只见钢笔“砰”得从中间断开,尖锐的笔尖如弹头一样朝着牧师射去!
“精巧的设计。”
他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来在他对面的牧师出现在讲台旁边,手里捏着发射出去的笔尖,对着灯光仔细端详着。
“你做的?一次性太浪费了,下次记得改成可回收的,要知道现在火箭都能回收了。”
翟秋和的身体忍不住颤栗起来,他的大脑无法把两个场景联系到一起,就像他发射完笔尖后昏迷了一分钟才醒一样。
“别害怕,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牧师笃定地说。“我们是同一种人,而且你是四年来第一个主动找到我的‘炽天者’,你的价值不可估量。”
翟秋和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这种诡异情形带来的压力让他连逃跑的本能都丧失了。
“看看它吧,多漂亮……这就是困扰你的东西。”牧师笑了笑,把酒一饮而尽。“去触摸吧……你的宿命。”
翟秋和低头,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那些蛇或者藤蔓一样的字母像活过来了一样,正在扭动增长,互相联结。
就在这张小小的A4纸上,无数条字母河流组了一株形貌怪异的巨树,二十二条枝干连接着十个圆形树梢,树冠的果实一分为三,璀璨如冰晶。
这幅梦幻般的景象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最终,巨树崩塌,三枚的果实溶解在纸上,化作浓墨点点。
在牧师的注视下,翟秋和双手捧起A4纸,轻声读出了熟悉的文字:
“那一千年完了,撒旦必从监牢里被释放,出来要迷惑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
巨大的压力瞬间灌满了整座教堂,A4纸从他手中飘落,以极慢的速度坠向地面。
时间像被拉长了无数倍,窗外起飞的白鸽缓缓扇动翅膀,翼下的绒羽分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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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一人高的拼花玻璃窗应声破碎,几千块碎片漂浮在半空,映出了几千张苍白的脸。
两个伟岸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紧随着无数嗜血的乌鸦。
画面定格在了这一幕,黄金圣枪与十字大剑擦出耀眼的火光,镶嵌着碧玉、红宝石与绿宝石的盔甲早已千疮百孔,鲜血飞溅。他们身后的黑白羽翼纠缠在一起,宛如恶鬼互喰,又似挚爱相拥。
没有任何语言能描述这份震撼的美,慈悲而残忍,堕落而又圣洁。
视线越过碎裂的玻璃窗,教堂成了最高点,一座石头与木头建成的瑰丽城市在脚下熊熊燃烧,无数的咆哮声和哭喊声震天作响。
翟秋和按住额头,根本无心观察眼前的一切,他的右耳像烧了起来,灼热的疼痛,漫天冰冷的雨,带着温暖的拥抱……还有强光中看不清的、带着羽翼的人影。
那个困扰他无数个深夜的梦如同来到了现实。
时间流速恢复正常,两个“生物”流星般冲进教堂内部,狠狠砸进了另一侧的墙体中,墙壁裂缝如同蜘蛛网扩散出去。
还未等尘埃落定,圣枪与大剑的碰撞声再次回响在这肃静之地,两个身影行动的频率惊人的一致。
无人知道这些人形生物为什么会出现,从何而来。但谁都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意志——仿佛他们生来就是把杀死对方当做最崇高的目标。
刚还在与他交谈的牧师已经失去了踪影,教堂里只剩翟秋和跪在地上,发出痛苦的低吼。
两个人形生物的死斗仍在继续,整座教堂都是战场。一排排长椅被割裂成碎木,石柱折断塑像崩塌,在漫天灰尘的笼罩下,黄金圣枪与十字大剑再次弹开……高脚杯碎片飞迸!
没有一丝犹豫,双方同时蹬地,水泥地面留下了深深的裂口,他们的身躯借助这份人类绝对无法达到的力量高高跃起,在教堂的穹顶二次弹跳,交叉相撞。
物理规则已经被无视,每一次撞击都能听到利刃的轰鸣声,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两个身影都模糊了,只能看见两道流光在狭窄的空间里飞射追逐,撕裂一切!
翟秋和倒在地上。
直到很久之后,直到周围安静如死,他才用尽全身力气转动目光。
那神话之战已经结束,失败者被钉死在圣像之下,眼中银光消散,以身体和羽翼组成了巨大的十字。手握圣枪的生物站在废墟中,沐浴着纯洁的光芒,沾血的羽翼妖冶夺目。
胜利者很快转过身,面具之下不知是怜悯还是嘲笑,如图黄金铸就的瞳孔一闪一灭,圣枪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