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宜见四下无人,于是站住,看着乐成,尽量把自己调整成轻松的表情,说道:“想跟你提一点意见。”
“真的不是一句年龄小不懂事就可以掩盖小孩所有的不礼貌或者调皮捣蛋。”
“当然,我知道我的身份,一个保姆,我不应该对你教育孩子的方式指手画脚,为了大家以后能好好相处,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多嘴。”苏宜充分调动自己作为乙方应有的情绪,补充道:“我今天也有不对的地方,是因为我还不熟悉,我明天起好好做一个称职的保姆。”
乐成说道:“苏宜,没人把你当保姆看。”
苏宜不做争辩,说道:“乐成,我不是舍不得把饭菜给孩子吃,下次我可以提前分,但是我真的不习惯吃了一半给别人,或者别人把用过的筷子伸到我的碗里。”
“你这是穷讲究。”乐成不屑。
苏宜猜想他应该是不悦,于是解释道:“小孩子容易生病,饮食上分开,就能避免交叉感染,他们要是生病了会牵扯你的精力。”
乐成想想也是,但就是想反驳苏宜,说道:“把两兄弟分太清,搞得很疏远,身体没事,心里该有病了。”
苏宜心想甲方都是对的,自己惹不起回避总可以吧,于是笑笑说道:“乐成,我先回家干活。”
乐成被苏宜这个“家”的说法愉悦了,屁颠屁颠跟苏宜一起回去。
进屋后,苏宜赶紧解释:“下午时间不够,我只收拾了我自己的房间,我现在来收拾客厅,明天再收拾两个孩子的房间。”
乐成心疼,劝道:“累的话,明天再收拾吧。”
苏宜心想这点破事儿,还能比打官司难,还能比做邀功的PPT难?干惯脑力活的苏宜现在对体力活还有一丝新奇。
苏宜着手开始收拾,也不管乐成干什么。扫地、擦窗子,整理柜子,都是苏宜经常做的,干起来很顺手。不一会儿,两个孩子回来了,把书包直接丢在地上,苏宜忍不住说道:“书包是不要了吗?”
大宝二贝奇怪地看着苏宜,这个丫头片子怎么又发声了?大宝捡起来自己的书包,猛得砸在苏宜尚未痊愈的脚上,苏宜一下站不稳,摔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眼泪都掉出来,二贝正要效仿,被听到声音从他们房内走出来的乐成呵住。
乐成急忙扶起苏宜,安置她坐下,对着两个小孩吼道:“你们俩干嘛?”
二贝吓得把书包掉在地上,大宝见状,说道:“乐叔,这农村丫头欺负二贝。”
苏宜瞪大眼睛看着这个睁眼说瞎话的熊孩子,乐成骂道:“大宝,你去墙边站着,你砸人你还有理了!”
“二贝,拿起书包回房写作业。”乐成发起火来,把苏宜也吓了一跳。
“大宝,你就在那儿好好想想,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
大宝转身跑出去,嚎啕大哭,扯着嗓子喊得撕心裂肺,把一院子人都闹出来看热闹。
两个大人也跟着傻眼了,乐成回过神,赶紧出门去追大宝。身后又是一片议论纷纷。
“乐成收养这俩孩子,也不好好看着,让孩子受这么大委屈,这孩子爹妈知道了得多心疼。”
“谁知道乐成为啥收养这俩孩子?”
“图进步,图表扬呗。”
“听说俩孩子一个月还有不少抚恤金。”
“乐成可真精明,那农村丫头也不是个善类,这两个大人欺负一个孩子是咋滴,看把孩子给委屈的。”
苏宜听到这句话是何嫂子的,准备出门杀一儆百,治治这些长舌妇。
苏宜忍着痛,跳出来,对着何嫂子,提高音量,问道:“你看见我跟乐成欺负孩子呢?”
“那你说,怎么欺负的?你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何嫂子不甘示弱,说道:“你们关起门来欺负,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欺负,孩子能委屈成这样?”
“要说以前乐成以前对孩子挺好的,你这一来,鸡犬不宁。”何嫂子像一只斗赢的公鸡,趾高气扬耀武扬威怼苏宜。
“可大宝说是你家孩子骂他没爹没妈,他才委屈哭的,还说你孩子说了,你在家都喊我们大宝二贝没爹娘的野孩子。何嫂子,你这样教孩子不对吧?”苏宜心想,编瞎话谁不会,张嘴就来的事儿。
大家一听可不得了,都看着何嫂子,院子里的气氛由捕风捉影的悬疑风立刻变为义愤填膺的声讨风。
何嫂子一下子慌了,声音提高何止八度,怒骂苏宜:“你个丫头片子,别瞎嚼。”又跟大伙说道:“我可没这么说。”
“你敢说你没说?”苏宜摆出一副我就是不信,今天非要跟何嫂子对质的姿态,反问道:“你对着老天爷发誓你没说。”
“我就是没说!”何嫂子急于自证清白,对着大家喊道:“你们可别听那丫头片子瞎说,我可没说过。”
大家面面相觑,苏宜见套路成功,更添一把火,说道:“叫你孩子出来,让他们说,骂没骂过大宝二贝?”
一院子的小孩听到热闹都凑出来,何嫂子的小孩也不明所以前来围观看热闹,苏宜瞥见二贝,喊道:“二贝,何雨何天欺负你,你就回来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何雨何天一听,急了,把平常的霸道劲儿拿出来,冲苏宜喊道:“你个丫头片子,找打!”
苏宜正好脚上痛得无以复加,哭道:“大家看看,何嫂子就这么教孩子的,连我一个大人也欺负,更别提两个孩子呢!”
“何嫂子,孩子们不能这么教。”有人终于忍不住了。
何嫂子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对苏宜骂道:“你个丫头片子瞎说,你给我等着。”
“何嫂子,人家有名字,别丫头片子叫,孩子都是跟着大人有样学样。”
“这何嫂子,平常就霸道惯了。”
何嫂子见众人矛头都指向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又说不过众人,拉着孩子回房,狠狠摔门。
苏宜拉起二贝,在二贝耳边说:“我有糖,咱回家吃。”
二贝高兴坏了,扶着苏宜往回走,竟营造出母慈子孝的氛围感,一众人明了:人家关系好着呢,都是那何嫂子欺负人还挑事儿。
回到家中,苏宜把上次杨嘉颂放在棉袄口袋里面的糖拿给二贝,又交代了一声:“给你哥哥留两颗。”
二贝说:“你的糖都得给我们吃。”
苏宜叹了口气,心想这孩子啥思想啊,忍了忍,说道:“看你表现,我的糖想给谁给谁。”
“你敢,我让我哥打死你。”
考虑到现在外部环境特殊,内部也不具备作战时机,苏宜没说话,坐在椅子上,检查自己的伤口。
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好在不深,渗出血染红了袜子。苏宜担心破伤风和感染的风险,一瘸一跛去医务室处理。
楼下许嫂子正在淘米做饭,看见苏宜扶着栏杆一走一顿,额头满是汗,立刻放下手中活计,上前搀扶。
许嫂子和苏宜年龄相仿,是个热心肠,但不掺和家长里短,刚才这一阵讨论闹事,也是在家把门关得紧紧的。
苏宜怕耽误她做饭,等到了平地上,赶紧说道:“您回去做饭吧,我自己可以去。”
“没事,我送你去医务室。”许嫂子见苏宜伤得重,血还在往外渗,便有些坚持。
苏宜不好拂人家好意,加上疼痛难忍,于是点点头,艰难往前走,不想正好碰到许建伟和杨嘉颂。两人连忙上前询问,苏宜只说要去医务室处理伤口。
见苏宜头上的冷汗,鞋面上的血印越来越大,杨嘉颂说道:“我背你去吧,你这样强行走路,伤口只会裂得更开,不好处理。”说完也不管苏宜反应,直接背起来就走。许建伟两口子见状,也不需要跟着,于是回家。
许嫂子想起刚才苏宜跟何嫂子吵架的事情,跟丈夫说道:“这姑娘是个厉害的。”
许建伟也知道上次苏宜被老鼠夹夹伤的事情,笑道:“厉害的能把自己搞成这样。”
许嫂子笑笑,两口子换个话题,边走边回家。
苏宜趴在杨嘉颂背上。一路众人都是狐疑的目光,苏宜痛急,闭上眼睛,不敢迎战。杨嘉颂感受到苏宜压抑的呼吸,安慰道:“马上就到了。”
苏宜微弱地回了一句“好”。
医务室的大夫想要检查伤口,不想袜子已经被凝固的血粘在皮肤上,这个年代的大夫舍不得用剪刀剪掉袜子,还在努力把袜子从皮肤上撕开,苏宜疼得抽抽的。杨嘉颂看得着急,拿来一把剪刀,推开一声门,三下五除二把袜子剪下来。
大夫拿来蓝光水开始消毒,对杨嘉颂说道:“杨政委,伤口有点深,还是需要缝合,这也没有麻药,只能忍着点。”
苏宜一听没有麻药,顿时眼泪汪汪。杨嘉颂边往外走边说:“等我去开车。”苏宜抬头看了一眼,杨嘉颂人高马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中。
小护士过来八卦:“你是杨政委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是。”苏宜痛到虚弱,无力讲话。
小护士看了看苏宜的穿着,说道:“也是,杨政委可是高干子弟,应该也没你这样的农村亲戚,穷朋友。”
“杨政委的女朋友有一次来我们连队了,可漂亮了。”小护士竟说出几分得意,“你可别想多了。”
小护士见苏宜不回应,自讨了个没趣,那边大夫在喊:“张云,你磨叽什么呢?快来包扎。”
苏宜听到机动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知道是杨嘉颂要来了,心里盼望着快点去医院解决。医院亮白的灯光下,苏宜的脸惨白,额头上不停渗着汗珠,嘴角轻轻哆嗦。杨嘉颂径直把苏宜抱起来,放到副驾驶上。
苏宜闭上眼睛,祈祷自己没事儿。
杨嘉颂突然问道:“怎么弄的?”
苏宜有气无力,回答:“大宝用书包砸的。”
杨嘉颂听后一个急刹车,苏宜的头不知道磕到什么地方,关键是脚的痛处还碰了一下,苏宜委屈得哭出声来。
杨嘉颂赶紧把车停在路边,抬起苏宜的脚,发现血还在流,时下严寒,已经冻僵。杨嘉颂用手搓了又搓,苏宜要伸回去,却被强势拉住,没受伤的脚被杨嘉颂揣在怀里,受伤的脚则被吹了又吹。
苏宜的脸红透了,说道:“杨嘉颂,你放开我。”
杨嘉颂显然为这句直呼其名开心到了极点,放下苏宜的脚,下车,打开后车门,又把苏宜抱到后座侧身坐着,把脚摆上座位,用自己的棉袄盖着。苏宜松了一口气,知道拗不过他,没敢拒绝。
到了医院,杨嘉颂自然也是把苏宜抱到急诊室,盯着大夫清创、缝合、包扎。到了打针的时候,苏宜用眼神和言语都逼不走杨嘉颂,脸红得能拧出胭脂。
医生说不用住院,杨嘉颂结完账,抱着苏宜就走。处理过后,苏宜已经好多了,脸色稍微恢复了一些。杨嘉颂递给苏宜一个苹果,温柔地说道:“吃点东西,苏宜。”
苏宜确实很饿,大口大口吃起来,杨嘉颂看得心花怒放。苏宜只盯着自己的苹果,心里乱糟糟的。
苏宜吃完苹果就开始闭目养神。杨嘉颂看到苏宜紧锁的眉头,忍不住伸手帮她抚开,说道:“睡会儿吧。”
到了宿舍门口,苏宜坚持自己走,杨嘉颂拗不过,只好扶着。进门,乐成和孩子们都在。乐成喊了声杨政委。苏宜没说什么,扶着墙跳回自己房间,端出一盆洗漱用品,准备在屋外水池刷牙。
乐成赶紧接过来,说道:“外面凉,我去接水,你回房洗。”
乐成接完凉水又兑了些热水,给苏宜端进房间。苏宜轻声说了句:“谢谢杨政委,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杨嘉颂瞥了苏宜一眼,苏宜低着头视而不见,快速回房。
杨嘉颂收回眼神,瞪着两个孩子:“你们俩再敢欺负苏宜,小心我揍你们。”
“你揍我们,我们就告诉组织,你欺负烈士遗孤,看你还能不能当官。”大宝不屑,“再说了,她又不是你媳妇儿,你护着那个农村丫头干嘛!”
苏宜在房内听到,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乐成吼道:“大宝,不许这么跟杨政委讲话。”
杨嘉颂对着乐成说:“你要是带不动,不如把他们送到福利院吧,组织会把他们照顾好。”
二贝吓得拉住大宝:“哥哥,我想跟着乐叔。”
“哼,你们两个都护着那个农村丫头。”大宝拉着弟弟进屋,砰地一声关上门。
乐成无奈,杨嘉颂说道:“明天我找他们老师。”
杨嘉颂走后,乐成敲门进苏宜房间,想要看看苏宜的伤口,苏宜说没事,还往里面收了收脚。
乐成追回大宝,自许建伟两口子口中得知苏宜被杨嘉颂背到了医务室,赶到医务室又被小护士一番添油加醋。
“杨政委抱着来抱着走的,心疼的恨不得自己替她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媳妇儿呢。”
乐成一颗憋闷的心,被苏宜的举动瞬间点爆,“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书包飞过来不会躲吗?”
“在农村受伤,谁不是一把灶灰抹了了事,你还得去了医务室又去城里医院。”
“我跟你说,杨嘉颂那是公车私用,不符合要求。”
苏宜对乐成的态度莫名其妙,她真得很累,她想说:乐成,你给我滚。但她体内的乙方精神又一次站了上风,压制她说道:“我知道了,下次注意,我想睡了。”
见苏宜眼中含泪,五官都有些下垮,一副困到极致的模样,乐成心中的内疚和苦涩翻江倒海,默默退了出去。
次日清晨,苏宜被号角声叫醒。乐成敲了敲门,听到回应后说道:“苏宜,我们去食堂吃,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苏宜有洁癖,况且经过消炎止痛治疗的脚已经好多了,回答道:“你们吃吧,一会儿我自己去。”
乐成没说话,跟两个孩子出门。在食堂碰到杨嘉颂,乐成递给他一些钱,解释道:“苏宜的医药费。”
杨嘉颂摆摆手,问:“苏宜早上吃什么?”
“你不用管,我给她带回去。”乐成说道。俩孩子打饭回来看到杨嘉颂,都条件反射躲得远远的。杨嘉颂仍然用严厉的目光追着他们跑。
“两个小孩以后不敢了,就别吓唬了。”乐成说道。
“小小年纪,心思歹毒,以后还得了。”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就是皮了些。”
“乐成你别护着,他们都构成故意伤害了。”
“政委,哪有那么夸张,你太护着苏宜了。”
杨嘉颂懒得跟乐成讲,转身去窗口买饭。
乐成后悔不已,自己说的啥话,苏宜需要外人护着吗?
乐成赶上杨嘉颂,说道:“政委,今天请一天假,我照顾苏宜。”说完去打饭。留下杨嘉颂郁闷地啥也吃不下,扭头走掉。乐成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心想终于扳回一局,自己到底近水楼台,是名正言顺。
乐成给苏宜买了一个鸡蛋和一个肉包子,苏宜知道自己需要营养恢复,接过鸡蛋,剥皮慢慢吃。
见乐成迟迟不走,苏宜问:“怎么不去训练?”
乐成回答:“请假一天,你指挥我把家里收拾一下,该洗都洗,我知道你爱干净。”
苏宜听完噎住了,但她一个保姆也没有理由拦着主人自己干活,自己抹了抹脖子吞下去,偷偷撕包子皮,藏在衣袖里。
乐成悄悄转身看见,知道苏宜又在嫌弃自己手脏,心里默默决定一定会改,不想苏宜突然发现乐成看她,赶紧拙劣掩饰。乐成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包子皮,又把苏宜衣袖里的包子皮倒出来,一并放在垃圾桶里。
苏宜一尴尬,脸又红了,乐成仿佛见到了最娇艳的花,那是春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