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啊。
真是充满了意外。
陈象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喊一声‘妈’、人家就认下了,还把自己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然后。
值班护士就被招来了。
俩人一路沉默着,跟护士走进一楼诊疗室。
邬慧妮穿着上午的白西装,长发扎成马尾,端坐在办公桌前。
听罢护士描述的情况,她看向坐在对面的‘母子’,那双妩媚的丹凤眼、带着些许疑虑。
“陈象,你安慰一下阿姨,我先看看病历单。”
陈象:“……,好的。”
【陈象,二十一岁,滨城医科大、大四学生,祖籍信州……
3月24日送来特殊病区,意识错乱、认知不清,体力较弱、无暴力倾向,29日突发高烧……】
陈象的病历单,邬慧妮上午才看过。
她直接翻开资料夹,找出了程瑜的入院资料。
【程瑜,现年四十三岁,早年隶属于京城特殊部门,二十八岁转业回到滨城,三十岁诞下一子……
3月24日早上,被人发现昏迷在海边,在水中至少浸泡了五个小时。
入院八个小时后恢复意识,因检测出精神波动过大,随后转送至附属医院的特殊病区。
3月26日,患者的身体情况基本恢复,因丈夫和儿子意外死亡、沉默寡言,或有中度抑郁及轻度认知障碍,目前无暴力倾向。】
虽然还没有深入调查,但两个人之前没有任何交集,怎么可能……
邬慧妮放下手里的病历单,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人,温声道:
“程瑜女士,你儿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程向,13岁。”
“那么,请问你认识旁边这个人吗?”
程瑜转头看着陈象,双眼微眯、认真审视着他,过了几秒,轻声开口:
“我儿子。”
陈象跟着乖乖点了点头:“这我妈。”
邬慧妮:“……”
近七天时间,特殊病区入住了许多病患。
精神波动趋于稳定、身体出现变化的病人,会送到二区进行看护救治,直到身体调整过来,暂留院观察。
而另一部分、精神波动过大的病人,或是昏迷不醒,或是长时间高烧、出现意识混乱。
醒过来之后。
表现出特殊能力的人送去四区,剩下的病人留在三区,以免病情出现反复。
相对于普通民众,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不安定因素,如果没有约束任其离开……
所以、暂时只能留在这儿,等新城规划完成,才能离开特殊病区。
邬慧妮轻叹了口气,把病历单放在桌上,说道:
“小陈,你大一就加入了心理学社团……相比二、四病区,三区的人员精神波动更加强烈,即便清醒过来,也可能存在某些缺陷。
程瑜女士也是如此,她对你比较信任,可以先帮忙开导一下么?”
精神波动会造成某些缺陷,大脑方面……跟自己的间歇性失忆类似么?
陈象沉吟一会儿,转头看向旁边的程瑜。
此刻的她比记忆中更瘦一些,左侧脸颊至锁骨位置,多出一道狭长的伤痕。
因为伤口太深,皮肤表层隆起一道暗红色血痂,好似正在蠕动的可怖蚯蚓。
陈象的记忆并不完整。
他从小跟母亲生活在信州,从没见过自己父亲。
十三岁那年夏天,一场意外、让他成了孤儿,靠着两个娘舅接济,才有了现在的自己……
依稀记得。
‘前世’的程瑜救了自己,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可是。
她之前经历过什么?
有没有亲人孩子?
又为什么跟自己一样,被关在类似监狱的地方?
这些陈象都没有印象,但是那略带沙哑的嗓音、极尽温柔的眼眸,似乎早已刻在了心里。
以后多个会做菜的妈,似乎也挺不错。
陈象缓缓抬起胳膊,用右手的大拇指、轻轻触碰那道伤口,轻声道:
“我叫陈象,耳东陈、大象的象。”
“我知道,我知道的,小向才13岁,没你这么高,也……”
程瑜的声音有些沙哑,如同呓语一般,飘忽的眼神、时不时看向窗外。
陈象拍了拍她那绷紧的手臂,打断道:
“我是想说,从现在开始、我就叫程象……以后给您做儿子,可以么?”
搞什么呀!
你这是开导么?!
“……”
邬慧妮无语凝噎,却又不好打断此刻的氛围。
程瑜沉默着没有说话,慢慢抬起头、用那双晦暗的眼眸盯着陈象。
脑海中,许多纷乱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天醒来之后……
自己打电话联系小婉,确认丈夫和儿子已经死亡,随即安排了丧葬事宜。
后来呢?
似乎每天都在院子里,看着或蓝或灰的天空。
直到天色暗下来,回到房间,依稀听到他在耳畔低语,儿子开心的笑声。
一天一天。
就这么浑浑噩噩着。
直到刚才,被身边这个年轻人喊醒……
——我是小向啊。
——妈。
那一瞬间。
四散的魂魄瞬间归来,她再也无法克制心里的哀恸……
见程瑜呆愣着不说话。
陈象沉默一会儿,轻声道:“没关系,那您当我干妈,等咱们出去,带我去见见干爹和弟弟……”
“都没了。”
“……”
半天没说话的邬慧妮瞪了陈象一眼,正要开口。
却见程瑜嘴角微动,目光盈盈的看着陈象,“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
“好的。”
话音刚落。
陈象只觉心神一颤。
附在程瑜周身的氤氲之气,丝丝缕缕的、缥缈……汇聚在一起,好似一坨灰色棉花糖,打着旋钻进了自己眉心。
这什么情况?
陈象看了眼程瑜和邬慧妮,确认两人没有察觉异常,轻声道:
“那也没关系,以后有我陪着您,等毕业……您给我挑个媳妇,然后再生两个娃娃……”
“咳咳。”
邬慧妮清了清嗓子,拿圆珠笔在桌面敲了敲。
这可是医院。
怎么还聊起私事儿了!
见程瑜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邬慧妮想了想,低声说:“小陈,你先送程女士回去,等下午……”
“芜湖——”
陡然间。
走廊传来嘹亮而又狂野的呼喊,然后是嘈杂凌乱的脚步声。
陈象和程瑜转身看去。
邬慧妮则是站起来,正要过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却见。
一道人影飞速跑过。
那赫然是个裸着的男人,屁股后边白衣飘飘……
后头跟着几个护工,一边追还一边大喊着:“前边的,赶紧把郑医生拦住!”
邬慧妮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关上房门。
她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里腹诽着:‘那是什么鬼东西呀,害得我差点都瞎了。’
郑淳杰?!
他上午去找自己,然后人就没影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没见到,这突然发疯……
不会是那老登干的吧?
陈象暂时压下心里的疑虑,抬手揉了揉肚子,拉着程瑜的胳膊,说道:
“妈,我中午没吃饱,能帮我找点吃的吗?”
“想吃什么?”
“肉!”
“好。”
程瑜朝邬慧妮点头示意,起身离开了诊疗室。
等脚步声走远。
陈象赶忙问:“学姐,我……我妈什么情况,她老公和孩子呢?”
邬慧妮抬手在他脑袋敲了一记,然后双臂抱胸,面容严肃的说:
“小陈,我记得你是信州人,家庭环境也不太好,不该和程瑜这种人物搭上关系,为什么忽然……”
什么叫这种人物?
那可是我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