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太毒,庄稼根部都是干的,叶子已经拧巴。
原本还算粗壮的水流,经过一个个根部,被吸收,蒸发,待钻出地面之时,越来越小。
黑娃虽与木仁打着招呼,心中却在嘀咕,“这水怎么越来越小了。”
这时,只听一声大喊传来。
“快走啊!打死那帮偷水贼!”
木仁循声望去,是明村的一名村民。
村民急速跑着,估计是看到他们二人,顺便招呼一声。
黑娃听到后,似乎意识到什么。
他猛然抬头,眼睛变得凌厉逼人,表情尤其狰狞凶狠。
“这帮混蛋!”
他口中怒骂!
拎着锄头,撒腿猛跑,追随村民的身影,向山中水源狂奔。
也不招呼木仁一声!
“唉!”
木仁本欲喊住黑娃,可话到嘴边却停住。
他略一思索,便向家中快走,得告诉祖父一声,至少得争水的事情停下来,他们才能走。
乡里乡亲的,怎么也得劝一劝。
去年洪灾,今年大旱,涂郡是边城,更是军营要塞,大部分的军粮,都要附近村民保障,眼看着又是一个大灾之年。
浇地,是村民的生存大事。
万鱼山中有两百多户人家,分为两个村子,明家村和孙家村。
村中有一个三里长,一里宽的湖泊,其实这些人都喊它“涝池”。
山中暗泉经年汇聚,上游饮用,中游洗衣,下游则是臭水沟,上面常常漂浮着死鱼懒蛤蟆的尸体。
干旱之年,这所谓的“涝池”,就成了两村争抢的焦点。
原本说好,一村用湖水灌溉一天。
但孙村庄稼地势偏高,灌溉的土地很少。
办法想尽,奈何地势所致,人力根本无法违背。
为了粮食,为了活着,为了缴纳赋税!
孙家为得到这湖水,想尽办法,抢夺多次。
孙家村青壮多,明家村人多。
为了生存,明家村老弱妇孺都上场,争的头破血流。
这次又是为了湖水浇地之事。
黑娃赶到时,双方几十人已经混战在一起,喊杀声震天,惨叫声狼嚎鬼哭,哭嚎声撕心裂肺,地面好似万马奔腾,轰轰颤动。
浮土震颤跳跃,石块乱飞,锄头木棍碰撞,柴刀扁担狂舞,庄稼大量扑倒,折断。
水渠中的水被染成血红色,地上躺着许多村民,个个哀嚎不止。
黑娃自小喜爱舞枪弄棒,看着军营中的大头兵练过几手,也就记下。
见到族人倒地,他热血冲顶,纵身跳入战场,锄头抡起,看准孙家村民,当头砸下。
孙家村民三十多岁,抬头向上,阳光射眼,出现一阵阵晕眩。
就是这恍惚的功夫,锄头携巨大冲势,“砰”的一声砸在他太阳穴。
一声闷声,那村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周围正在拼斗的几人,慑于黑娃的威猛,下意识避开。
孙家后方,远远观战的几人怒骂连连。
黑娃如狼入羊群,锄头当作木棍,上下翻飞,横扫斜挑。
顿饭功夫,已将三人打倒,二人重伤。
明家村声势大涨,孙家村民又被驱逐,场中极其混乱。
明家为保水源,村民临时零散赶来,已经死了三人,受伤五人。
而孙家只死一人,伤四人。
明家村全场老少加起来,有六百多人,鼓噪报仇,声势浩大。
“仙师,明家村之人欺人太甚!请出手!报酬自会奉上!”
孙村的村长低头,对着一个一身蓝色道袍的道士躬身说道。
道士发髻梳的平整,面容周正,身上一尘不染,手持一柄浮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道士也不说话,微微瞥了孙族长一眼,缓步走向包围圈。
平常时节,村民对道士颇为尊敬。
每每有疑惑,前往涂郡求签问卦!
场中虽乱,但是村民也被道士的气势所慑。
场中村民扭头,见是一位道长,自行让出一条缺口。
这时,木仁通知了木远峰,两人刚刚赶过来。
木仁本欲靠近,但是被木远峰阻止。
“你帮谁?”
“你吃过明村乡亲的饭,穿过孙村二牛家的衣!”
木仁沉默,无言以对。
只能站在一处房檐下,远远看着。
他们是猎户,与两村人关系都不错,确实没法帮哪一方。
只见那道士一甩浮尘,缓缓而入,在空地站定。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仿若来自九天,送到诸人耳边。
“今日之事,我一言断之!”
“湖水本属孙村,明村动手在先,无理无规。归还泉水,赔偿伤者,明村可有意见?”
不信、疑惑、惊疑的目光聚焦在道士身上。
修道之人不都是明事理,辨是非,理冤屈的吗!
场中一片死寂!
稍后,不服之声大作!
此时,一股压力降临在明村众人身上,他们好似背了重物。
靠近道士的村民,身体不断的佝偻,脸色赤红,胸口不断起伏。
“道长,你,你被孙村的人骗了……啊!”
不待村民挣扎说完,那股力道增加,将其整个压趴在地。
口鼻鲜血喷涌而出,村民五指在地上乱抓,形成一道道血痕。
众人不忿,发出不甘之声。
“道长,事情不是这样……”
黑娃勉强挪出半步,意图解释。
他两个肩膀都被压塌,眼神坚定,极力对抗!
道士脸上露出不耐、厌恶的表情!眼神射出凶厉的寒光。
左手一伸,掌心出现一颗黄豆大小的褐色种子。
只见其手中不断比划,做出各种手势,继而,褐色种子飞出,电光火石间便没入地面。
只听“沙沙”声传来,这是破土声。
一根根拇指粗的树藤钻出地面,像一条条小蛇,爬到黑娃身上。
树藤越来越密集,将黑娃裹得严严实实,血液被挤出七窍,口中发出“呃呃”的声音。
村民何时见过这种手段,场中寂寂,落针可闻!
这时,明村两个汉子,扶着老村长,刚刚赶到。
老村长已了解事由,见场中形势,赶紧跪倒,祈求仙师饶命!
村民如梦方醒,在族长之后,全部跪倒。
道士很享受这种千人膜拜的感觉,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可是他并不停手。
树藤再次发力,一根两指粗的树藤,从精壮汉子腹部钻入,从背部钻出,他连声音都发不出,便失去了性命。
“黑娃”!
“娃他爹”!
黑娃的婆娘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呀呀学话的孩子尚不知情况,嘴中还在咿呀!
随即,身边有机敏妇人,伸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只留下鼻孔猛烈呼吸。
黑娃的婆娘口中呜呜个不停!
明村之人心中悲痛,泪如雨下!
明村村长以前在县衙帮闲,这些事情见过不少。
他心中有所明悟,知道今日不能善了,定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为今之计,保住村民性命要紧。
村长慌忙恳求:“明村愿意让出此地农田,只耕种远处丘陵,请仙师垂怜!”
村长跪伏在地,头在湖边的砂石磕的“咚咚”响。
抬头发现这仙师没有反应,目光在村中逡巡,他后牙根紧咬。
“另外,明村之人搬出万鱼山,不再踏进此处。”
村长不仅是年龄长,人事通达,也是全村的精神领袖。
明村之人呼啦啦,跟着也跪倒一片。
“这里可灌溉的田地倒是不少了,大旱之年,足以让观中多一项收入。”
“这地就让孙村的人耕种,有这免费的劳动力,加上孙村每年的孝敬,这万鱼山相当于观里的永久田产。”
仙师轻轻抚摸浮尘,脸上浮现一丝满意之色。
“嗯!你们倒还懂事!”
听到仙师松口,明村村长略微松了一口气。
“你们虽然有错,但上天有好生之德。”
“涂郡城外十里的五虚观,有大量闲田,你们若是愿意,可来租田耕种,一切好商量。”
那仙师淡淡的看着地上跪着的村民,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小人谢仙师恩典!”
明村村长冷汗淋淋,只得答应下来。
仙师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让明村村民去给道观当佃户。
“难怪要杀黑娃!这是要立威啊!”
木仁算是看明白了。
原本村民争水,斗殴时致人死亡,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犯不着亲自动手,自有官府办案。
可是,若那仙师想找些佃户,耕种五虚观的田地,那就合理了。
仙师的事情做完,被孙村的老者众星捧月一样,迎进孙村之中。
明村村民才坐地痛哭,没有一人离开。
一股不甘,在明村人心头升起。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什么时候,明村才请得起自己的仙师!
粮食,祖田,生存,赋税萦绕在每个人心头,挥之不去!
仙师的手段凌厉残忍,对木仁的冲击极大!
“凡间事,凡人了。不到万不得已,修士不能出手。你今日不冲动是正确的,不然那些村民会疏远你的。”
也许是发现木仁脸色,木远峰宽慰起来。
“怎么才能打败那道士?”
“起码境界得超过他!”
“还有呢?”
“术法随心而发,法器精良!”
……
木仁远远看着明村村民,将祖父的这些话都记在心里。
木仁对这些话,不是全部认同。
计策,外力,手段都可以成为他手中的利器。
“老子还杀过炼气五层的花道人!”
“那道士算个辣子!”
可是,两世为人,他知道,决不能在万鱼山动手。
万鱼山人过的太苦了,不能再给他们带来任何麻烦。
正好他们要暂时离开这里,处理掉那个道士,也算是解黎民于水火。
为黑娃报仇也是应有之意!
这场村民争水,打乱了祖父的计划。
他要救助伤者,进山多打些猎物,临走之前,接济那几家村民。
“我进山几天,你安心在山洞修炼,等我回来,咱们就去火灵山脉。”
“祖父,过几天,我去涂郡买些盐巴干粮,为进山准备点。”
两人各有心思,筹谋着为村里解决首尾。
那所谓的仙师,据祖父木远峰说,也就是炼气三层。
三日后,木仁在夜间潜入孙村。
孙村得了绝大好处,怕明村报复,对那仙师如敬祖宗,每日必有孝敬。
他们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仙师在关注孙村。
因此,以木仁对孙村的熟悉,很快便了解那道士的情况。
道士自号五虚散人,住在涂郡城外十里的五虚观,隔三差五便要出去与达官显贵饮酒。
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形成。
他又将各个环节推敲几遍,确保不出大的漏洞。
木仁花了一些碎银,又买了几坛好酒。
刻意奉承下,从五虚观道童口中,以及香客口中,得到那五虚散人的行踪。
迎仙居一间包厢,五人觥筹交错,投壶狎妓好不热闹。
包厢几位贵人兴致颇高,又派催店家上酒。
伙计从后厨抱了一坛酒,急忙向三楼走去。
“哎呦”!
伙计和一名少年撞了个满怀,一个趔趄,酒缸脱手,吓得伙计魂飞天外。
这缸金玉醉可是要三两银子,万一撞碎了,他可赔不起。
少年手疾眼快,两手一下接住酒坛。
不过,他手中准备好的酒曲,却实实在在抹在酒缸封口处。
“多谢小兄弟,不然今天可就麻烦了!”
伙计站稳身子,伸手稳稳接过酒缸。
“这缸酒可真沉,你拿好了,这可是贵重着呢。”
说话的少年正是木仁,他将酒缸递给伙计,手掌在上面的盖子上拍了一拍,一丝粉末从指间洒出。
粉末不漏痕迹,飘香伙计鼻孔。
他眨眨眼,鼻子嗅了一嗅。
“这酒没问题吧,我怎么闻着这么大曲味?”
“不会,这可是城南老杜家的酒!咦!”
伙计初始不以为意,不过,脑中似乎有些晕乎,鼻孔中那冲冲的曲味很是浓郁。
他又仔细嗅了一嗅,没错,是酒曲变质的味道。
“这酒缸上有些酒曲,难不成酒好着,只是曲子的味道。”
木仁在一边给伙计分析。
伙计心中翻腾,这酒可是他去老杜家拉回来的,以老杜家的风格,酒拉出门,就不会认账。
“打开看一看,确认一下,毕竟是要给客人喝的,这也未必是酒的问题。”
“去那里吧,客人看不到。”
木仁循循善诱,伙计点头同意。
将酒放到杂物间的木凳上,伙计缓缓拧开用麻布紧固的缸盖。
“我怎么闻不到味道了,酒好像没问题。”
不知道是心里暗示,还是酒真没问题,伙计脸色还看了一些。
“尝一尝,客人都是喝的,只要是口感没问题,那就没错了。”
木仁说的很有道理,伙计转头在屋中扫视,随手拿起一根小木棍,在身上擦了一擦。
确保不会有泥土木屑落入酒中。
木仁跟着祖父炼功,身手敏捷,手拂过缸口,大量粉末落入酒中,迅速消融,不见了踪迹。
伙计转头之时,丝毫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