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不要将东西献给皇上,他思来想去,总是犹豫不决。话若出口,覆水难收,再想后悔可就没有办法了。再说若献上去,来历却不能实说,那可是欺君之罪。若对皇上实说了,又不知皇上会不会信他,怕是难免会叫人再去查看,要是在那边不慎泄露了那洞口,不知将会如何。可若将此事置之不理,不但眼下不少百姓受饥寒之苦,不得温饱,且将来兵祸连绵,不知能否避脱,若真像她们那里书上说的,又有多少人将遭受灭顶之灾。实在别无他法,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过了几天,他向朱晏清道,“你说的,带来的这些东西你也送我一些,是么?”
“嗯,是啊。”朱晏清答应了,又问道,“怎么?”
“我想拿一些去送人。”
“好啊,你去送呗。”朱晏清不以为意道。
“你帮我写个名字放在在小袋子里吧,好些我都叫不上名字。”
“好。”朱晏清答应了,跟他过来,在桌前坐下,看他摆了一桌子,除了一些用具,还有各色珠子,有些好笑。又道,“有些叫什么我也说不准,随便写了哦。”
“嗯,就你们那里叫什么,差不多写就行。”
“诶,对了,我手机上有记录,照着写就行了。”她便拿中性笔在小纸条上写了,一边写还不时问展昭有些字繁体怎么写。
“齿轮,螺丝,扳手,”朱晏清一边写一边笑嘻嘻地道,“咱们真是拿得乱七八糟,根本配不上套。这两个齿轮是一套的,好像有个名字叫……前后桥还是什么?就写齿轮吧。这一套是干什么的?差速器?这个电机好像叫无刷电机,也不知道无刷是什么意思。糖果色淡水珍珠项链半成品……还有白珍珠手链,渐变色珍珠米珠手链,紫珠吊坠,白珠戒指……渐变色琥珀手链,这个不知道有没有烤色,我也看不出来,也没事吧?还有一串金珀随形手链,彩虹渐变色玻璃尖珠手链,切面扁珠手链,圆珠手链,哈哈,这就都是些玻璃了。”
“你那些玉石虽然买的比玻璃贵,但玉石这里也有,就这些切面的珠子倒是没有。”展昭道。
“好好我知道了——这一包写稀土锆石就行了吧……我还把不同颜色形状的数目也写上吗?”
“写上吧。”展昭道,“辛苦你了。”
“这倒也不辛苦。就是我的字写得不太好,要不你自己再抄一遍吧。”朱晏清说着,一一写了。
展昭笑道,“不用了,这就很好了——我的字也不好——要不待会我叫唐玉抄一抄。”
“那也行——这些你都拿去给你朋友?”
“算不上是朋友,是个有钱人……看看他能不能出力做出什么机器。”
“哦——”朱晏清连连点头。
“那这些东西,我拿去送了,你不介意吧?”展昭又问道。
“这有什么介意的?这些又不值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在这里,也是稀罕的了。”
“在这里,一块塑料也是稀罕的。”朱晏清笑道。
展昭笑笑道,“你不介意就好。”
“不是说都送给你吗?你随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然难道我还再拿回去?”
展昭点点头,“那我就拿去用了。”
白玉堂过来时,展昭便叫他给再抄一遍,朱晏清看了白玉堂的字,也夸赞不已。
朱晏清回房后,展昭便同白玉堂说了这些他是想献给皇上。
白玉堂想来也早猜到了,看看他问道,“她真的不知道你是要给谁?”
展昭摇了摇头。
“那她果然都肯给?”
“这些东西也都还有,这么多,她一个人也用不了。你要有喜欢的,也依样给你一份。”
白玉堂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也拿了不少了。”
展昭笑道,“你那是都买的,别人还未必能给那个价钱呢。”他们虽送了白玉堂几样,不过他也在朱晏清面前跟白玉堂说笑说要拿金子来换,白玉堂便果然拿些金锭金叶子给他。他也跟白玉堂解释了,说东西毕竟是朱晏清的,虽待他亲厚些,可也不能说那些就都是他的了。真要拿的话她倒也不介意,也送了他不少,要说再给白玉堂一些,她也不会不答应,可到底也不好太亏了她。白玉堂自然点头答应,并未介怀。展昭又说她倒也不着急用钱,叫白玉堂想要什么的话,只要不是要紧的,就先拿去不妨,什么时候方便了再拿点金子给朱晏清就好。
他自己回去又单写了一张。笔记本电脑一台及配件,平板电脑一台及配件,手机两部及配件,双筒望远镜一支,单筒望远镜两支,模型电器若干,钢铁器件若干,玻璃水晶珠玉若干。写完又想到此事不知终将如何,若将来追究,用白玉堂的字反倒不妥,便将白玉堂写的那些取出了,还用了朱晏清写的。
这日午后,他叫白玉堂在家里照应一下,便拿笔记本和电池板并其他小物装了到宫门处向守卫说了想求见皇上,有物进献,劳烦通报。几个守卫与他见过礼,一个便进去报了,不久出来道,皇上正与孙尚书议事,说把东西放在这里便是,改日再行召见。
展昭犹豫一下,跟他们说这物件精巧易损坏,又颇为繁复,尚需再行安装,用起来也繁琐,须得向皇上略作讲解,还是改日再拿来。
“既如此,且请再等一刻,我再去问问。”那守卫便又道。
“那好,有劳。”
“展护卫客气了。”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一个内侍同那守卫出来道,“展护卫请进。”
展昭随同进去,见到皇上,先躬身参拜了,皇上问时,他便先将其余琐碎小物拿出来给皇上看过了,又道,“这些都是普通珍珠水晶玉石,也没有什么用处——这些器械用具,倒是颇为精妙——”
皇上看了,点点头,问道,“这些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他人所赠。”
“唔?是什么人给你的?”
“是……是一个女子。
皇上又点了点头。他又将笔记本拿出来打开给皇上演示了一下。见屏幕上图像变化,皇上自然也有些惊讶,问道,“这莫非也是那女子所赠?
“正是。
皇上点点头。“我也听说你新换了住处,有个女子同你在一处,莫非就是她?
“正是。
“她是何方人氏?此物她又是从何处得来?
“她家在海外做买卖,因此有这些异邦奇物。”
“唔。你是说,这是海外之物?
“正是……她与家人不慎失散,如今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我便收留她住下。她那里也有些种子,我寻人栽植了,想看看是何苗木。微臣原来的住处略嫌局促,所以新寻了个宅院。”
皇上又点了点头。“你还与那女子千里奔波,去了雷州?”
“是——因为其中有一种是橡胶树种子,不耐贮藏,又只能种在极南方湿热之处,所以微臣跟她一道过去种了。”
“那树颇有用处?”
“是——据她说,十分有用。那树与漆树一般,也是破皮出胶,所出之胶用硫磺炮制之后,用途颇广。”
“唔,那你们不辞辛劳,做此有用之事,也是难得。”
“微臣深受重恩,当思报效。为朝廷为百姓效力,理所应当。”
皇上看了看笔记本,又问道,“你方才说,里面这些器械,图纸尺寸都有,我们也可以依法制作?”
“正是,只是有些机器颇为烦难,须得循序渐进。”
皇上点点头,道,“那改日叫画师画出来,再找能工巧匠去制作便是——”皇上又看了看笔记本,问道,“这个机器,十分神妙,也能做得出来?”
展昭摇头道,“这个计算机器极难做,一时做不出来。”
“里面可有做这个的图纸?”
“这……没有。”
“唔——你说它还可以计数?如何计数?”
展昭便找出计算器,道,“在这里可以计算数字——只是他们所写数字与我们不同——”他把零到九指给皇上一一看了,又随便算了几个简单的数字,皇上见的确无误,点了点头。
展昭又给皇上看了里面一些书籍图像影像,皇上点头不语。他又关上重新找出来打开,演示了几次。其实这几个文件夹就放在桌面上,一看便知,只需要知道这鼠标怎么用就行了。
展昭又拿起电池板道,“这个计算机,它……它须得再用这个电池板……充电。计算机里面存了一些电,但只能用几个时辰,等里面的电用完了,就不能再用了。这机器所用之电,就如同……灯中之油,若无油,灯便不能亮,若无电,它也不能再亮。给它充电,就如同给灯加油,只是充电要慢一些。这一个电池板,就是将太阳之光照转为电量,供这笔记本……计算机之用,需装在阳光照射之处。”
皇上犹豫了一下,展昭便道,“此时这计算机里还有电,改日用完之后再安装也无妨。”
皇上点点头,道,“那你明日再来装吧。”
展昭答应道,“是。”
“那个姑娘,明日你不妨带她一并过来,我也问问她。”
“这……”展昭不禁皱了下眉。他并非没有想过皇上会有此意,只是又想皇上也等闲不会就召人入宫,故也怀了侥幸之念,想着未必召进来。倘若皇上必定要召见,那也无法,只能一切与她实说了,不知她会怎样。或者白玉堂说得对,能见到皇上,毕竟也难得,或者她也未必就不愿意,只是须得嘱咐她说话要万万当心了。
“怎么?”皇上看他踌躇,问道。
“微臣……在朱姑娘面前……她……她在海外不受拘束惯了,因此提起官府,颇有规避之意。微臣便隐瞒身分,以布衣与她相交……”
“唔,我听说你这些天都是叫做展明,就是为此?”
“正是——她曾听说过微臣名号,怕说了真名,她知道微臣身在官府,多有隔阂。”
“你是说,不能叫她到宫里来?”
展昭只得道,“倘若圣上有命,微臣自当……自当遵从,只是……微臣尚未告知她是将机器献于圣上,只说是去送给一位……赵官人。微臣是怕她若骤然知道了,不知是否心绪不宁。”
皇上看他片刻,又问道,“她不愿牵扯官府,只是因为不喜拘束?”
“这……也是因她……她在我大宋不曾编入户册,故此心虚胆怯。”
“唔,那倒也无妨,她孤身流落,又并非她之过错。”
“谢皇上宽容。”
“没有其他隐情了?”
展昭小心翼翼道,“她是这么说,微臣看她也不像别有内情。”
“唔。”
皇上思索了一下道,“你与她所献之物非比寻常,当有赏赐。”
展昭忙道,“不敢,这些都是臣子本分——只是,微臣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唔?说来听听吧。”
“那位姑娘,她自幼长在海外,不知我大宋规制。她说在海外经过一些地方,颇产珍珠玉石,她家人买卖过一些。她平素也……也颇为喜爱,有时佩戴。她并不知道我朝不准百姓随意佩戴珠玉金银,微臣……也还没有跟她细说,望……皇上准许她在家中佩戴把玩……”
此事说来有些过了,皇上就是不准,他也无可埋怨。其实皇上就是不准,她在家里戴戴也不会有什么。若是能准了,自然更好,以免将来有人会借此小题大做。
皇上沉吟未答,展昭又道,“还有,微臣收了她这些东西,答应陪她去寻访家人,那就……不能再留在开封府效力……”他微微抬头瞥了一眼皇上面容。“还望皇上恩准微臣……告归。”
他虽不是真的要去寻访,不过的确需要陪着朱晏清,也就不能在开封府听差做事。虽没了那些俸禄,好在他们还有不少东西,也有不少种子,慢慢种起来,想必也还不错。或者慢慢再想门路,总有办法,不至于就过得差了。
“唔?”皇上微微皱眉。
“微臣一时不能分身兼顾,不得已暂离,朝廷倘有召唤,自当便至。”他只是不能像往常每日到开封府去,但皇上要找人做机器的话,想必还是得叫他们过去看看。
“她家人现在何处?可是也在大宋这里?”
“这……她说她也拿不准,也不过想四处走走去寻访一下,也是聊以遣怀。”
皇上又问道,“你是不想带她到宫里来了?”
“这……陛下吩咐,微臣自然不敢不遵,只是恐怕她心生疑虑,不再信任微臣,又过于拘谨,不复畅所欲言。不如暂且等一下,待微臣慢慢向她说知实情后,自当带她来见。”
皇上一时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忽然微笑道,“那好,那也不为难你了,也不一定非得叫她来。你要不想带她来,那就不必勉强——那我到外面去见就是——我要见她,可是也须得取个假名?
“这……”展昭慌忙道,“皇上万金之躯,岂能轻易出宫,如此恐怕不妥——”
“这你不用管,你只说打算在她面前对我如何称呼就是。”
“这……若果真要如此,那微臣只还跟她说称皇上为赵官人便可,不知是否妥当?”
“那她要是问起我名字呢?”
“这……”展昭想了想道,“微臣斗胆,对朱姑娘便称皇上名字为赵正,正心诚意之正。”
皇上听了,笑了笑,微微点头。“好,就叫赵正吧。你到时就称我赵官人好了,我也不揭破你。”
“……是。”看皇上兴致盎然,竟似觉得颇有意思,展昭暗暗叫苦,生怕到时朱晏清在皇上面前一时不慎,说漏了嘴。
“明日午后,你便带她去白矾楼。”
“这……是。”
这样虽可瞒得朱晏清一时,皇上却终究要见她,不知见了面将会如何。他虽不安,也无法,只得告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