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正叨拉的热畅,忽然听见李莲莲大声喊:“二牛子——二牛子——黑叫驴进了地了——快点儿断(赶)吧——不要叫吃了谷子——”
张二牛急忙站起来,回头对着刚刚进了地的黑叫驴大吼一声:“圪泡哪去呀?爷一鞭子就抽死你了。”说着甩了一个响鞭,拔腿向黑叫驴跑去。
常生也向黑叫驴跑去,边跑边高声喊:“赶紧出来——赶紧出来——不要吃苗子——不要吃苗子!”
二牛子又甩了个响鞭,骂道:“这个圪泡,带上打腿棒也不老实,操你祖祖的,看爷抽死抽不死你。”
黑叫驴已经跑出来,张二牛和常生把黑叫驴赶在群里,李莲莲已经摇着身子大步来到跟前。
“你不是回家做甚来了?”张二牛看着李莲莲说。
“叫你好好看的,好好看的,你不给好好看的,要不是我看见,都叫跑进去了,你不好好儿看就不要承揽,”李莲莲一边走一边责怪张二牛。
“我的过,不要我过来,弄不成个这,”常生说。
“哪能怨你了,是这个人灰吧,”李莲莲说着就走到谷地畔看起来,看了一阵儿说,“没少碰倒了吧,看看这咋呀?”
只见她走进谷地,弯腰扶起一株谷苗,然后用手挖起旁面的土,拢在谷苗根上。
“不咋点儿,没几苗,我扶吧,”张二牛说。
“我们两个只顾叨拉,没看见,弄下个甚了,”常生歉疚地红着脸说。
“没你的过,”李莲莲说罢,侧过脸手指着张二牛说,“我是说这个货了,安顿了半天白安顿了。”
张二牛把鞭子递给常生,说:“你拦住牲口,我扶苗子。”常生于是接过鞭子拦牲口去了。
张二牛走到李莲莲身边,用手在李莲莲背上拍了一下说:“弯腰摁的小月了呀,快起来吧。”
“倒是没碰倒几苗,”李莲莲站起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说,“正好下雨呀,扶起来就能活。”
张二牛一边扶苗拢土一边说:“那你说没少碰到,真是个‘呵砣货(说话好夸大其词的人)’就这几苗谷子捉害就捉害了,还把你急下个这?”
“你倒说了个轻巧,叫你顺德大爷知道了,骂我呀吧,又不是骂你了,”李莲莲说。
“他骂你,你也骂他,”张二牛说。
“我哪敢骂人家,那脾气倒不暴。发起脾气来能把人骂死,”李莲莲说着又弯下腰扶起一株谷苗拢起土来。
“说的我拢么,你咋了又要拢?真是个挨骂货,”张二牛说着走到李莲莲跟前,扳住她的肩膀叫站起来。
李莲莲站起来看着张二牛说:“你顺德大爷脾气一发,跟阎王一样,”李莲莲说。
张二牛不信:“你尽是灰说了,我咋就没见我顺德大爷骂过人?”
“他是家里头的汉子,在外头跟人可好了。外头受了气,家里头就遭下殃了,”李莲莲委屈地说。
“我顺德大娘跟人说我德顺大爷对你比对她好,哪舍得骂你了?”张二牛说。
“要说对我好吧,也就是挺好,咱们不敢说人家赖,不过他的脾气来了,眼睛一瞪,张嘴就骂,不管谁,骂得人真呛不住,”李莲莲说。
“你还呛不住谁能呛住?人们说你真厉害了,我良生哥那么有力气还供不过你,”张二牛说。
“你不灰说是不是不由人?”李莲莲恼了。
“由人了,不说了,”张二牛站起来手指着前面的一株倒下的谷苗说,“就那一苗了,我来扶吧。”说着就走过去蹲下身子扶苗拢土。
李莲莲回头看了一眼正乖乖地吃草的黑叫驴说:“这个圪泡还挺听话的吧。”
张二牛抬起头来看着李莲莲说:“你咋了又骂起人来了,好心做了喂猫食了。”
李莲莲一阵哈哈大笑:“啊呀,听三不停四,死了张三哭李四,人家是骂叫嘎子了,你硬是往个人身上兜揽了。”
张二牛也“哈哈哈”大笑起来,笑罢看着李莲莲说:“你是不是可爱叫嘎子呢?”
“没大没小的,真是高果枝的不瞎心,”李莲莲责备张二牛。
张二牛从谷地里出来,看着李莲莲说:“你吧不是?说话没样儿,灰的吃劲儿,”
“我就是说话没样儿也不像你,你说的话一点儿根儿也没。”
“咋就没根儿?”
“还咋就没根儿?你就叫去你们家串门子的那些红皮黑鬼给沾染灰了。”
“谁是红皮黑鬼?”
“彭亮、郭锁两个就管够了,还要多少了?”
“你不要说人家,我说吧那两人挺好。要说不好吧,也就是爱听个窗台。听窗台听见以后跟人们说了,你就叫人家红皮黑鬼?”
“有的说没的道,灰说不够,还不叫红皮黑鬼?”
“不叫,快不要说这了,”张二牛说,“你给唱上两句《走西口》,常生可爱听了。”
“你想听就说你想听,不要说人家常生,”李莲莲看了一眼常生说。
“常生,你爱听不爱听?”张二牛问常生。
“爱听了,”常生听见李莲莲的口气是想唱了,故不好意思说不爱听。
李莲莲于是声音不高不低地唱起了《走西口》。
“放开嗓子唱吧,”张二牛说。
李莲莲对二牛子说:“你这个愣货,还放开嗓子唱了,我们怕叫人听见笑话了。”
“你放开嗓子唱,常生才爱听了,”张二牛说。
“就这么唱也好听的,”常生赶紧说道。
“看看你吧,尽说没的,跟那些红皮黑鬼一样样儿的,我快不唱了,”李莲莲对张二牛说罢,对常生说,“我叫你二牛叔混的不想唱了。”
“那就不用唱了,”常生说。
“你看人家常生多懂事,你也学得好点儿,给你妈省点儿心,”李青青说。
“我就是个这了,咋红火就咋,”张二牛说,“你快唱完,就像刚才那样唱吧。”
李莲莲对常生说:“我要不给他唱完吧,你想听了吧?”
“想听,”常生说。
李莲莲于是从“家住在太原”开始唱起来。
常生以前听过,可从来没像这次听的认真。
李莲莲不长不短地唱了一段以后,常生说他把唱词记住了,张二牛不信,李莲莲叫常生说上一遍,常生不慌不忙地,一字一句地说起来——
家住在太原,爹爹名叫孙朋安。所生下我这一枝花,取名就叫孙玉莲。
玉莲我一十八岁整,刚和太春哥哥配成婚,真好似那个蜜蜂见了一朵花花,倒叫我玉莲喜呀喜在心。
哥哥走西口小妹妹也难留,止不住那伤心泪蛋蛋,一道一道一道往呀往下流。
正月里娶过门,二月里你呀西口外行,早知道你要走呀走口外,哪如咱们二人不成婚。
哥哥你一定要走,小妹妹不敢强留,手拿上我的那个梳呀梳头匣匣,哥哥出门妹妹给你梳一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