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城北翠竹丛生,连绵数里。
山风于其间过叶而鸣,声如细语。
林间人影身姿如燕,脚步轻踏穿梭于林海之中,正是颜轻雪在此独自进行《飞燕》的锻体修行。
虽说入凌云阁后,按照修习兵器的类别来说,她该在「震」门中修炼,可对于自己身份在他人眼中的看法,她清楚那些他人成见难以消弭。
眼下既有师父传授武学,自己大可不必去「震」门中自讨没趣,除了专门的修业课程和日常的考核必须去报道,其他时间她自己便是在这竹林中修炼,倒也是落得个清净。
正巧这《飞燕》作为白鸢自创的武学,其修炼之法也不好在他人面前展露。
而这特殊之处就是其极端的锻体之法:
所谓锻体,这个“体”字并非是指肌体血肉,而是经脉。
而锻体便是锻打周身经脉,使之足以支撑体内气劲的输出。
炼气使得气劲绵长,锻体使得出招迅猛,体现出的便是二者在外修的招式技法上风格差异极大。
寻常锻体功法,视人为整体,三层境界需循序渐进。
「石肤」外防刀兵,「铁骨」内抵暗劲,「金血」可御百毒。
而《飞燕》则将四肢躯干分而视之,通过特殊的运气方式对身体各处经脉单独行锻体之法,使修习者在入门时便做到特定的身体部分部位能够达到锻体大成时的强度。
只不过由于开创仅历一代,如今颜轻雪只能按照白鸢当初修炼的老路进行,也就是从双腿起始,自下而上开始锻体。
之所以被称之为《飞燕》,正是因为白鸢当年作为「良家子」稽查出没于江湖,名动之时便以那如穿林飞燕般的迅捷身法而闻名,所以江湖人士根据修习者的特征给这门功夫起了个看似贴切的名字。
竹林中,短剑从颜轻雪手中全力掷出,同时气劲下沉充盈双腿,转身间泥叶飞散,空留一道残影,而她自己则是在短剑刺入竹节前捉住剑柄。
尽管在旁人看来速度极快,但颜轻雪清楚这速度比起先前在擂台对付北魁时要慢上几分。
她能感觉到从擂台那次全力出招以后,自那以后的每一次锻体都颇为吃力,以至于到今日甚至都能感受到几分异样的痛楚。
收招之后,大汗淋漓的颜轻雪坐在落叶堆上,双掌轻微而又急促地拍打着已经酸胀到有些红肿的小腿肚,再联想师父走之前的话语,她自己也意识到了症结所在。
应该是自己先前的爆发留了隐伤。
毕竟《飞燕》的第一重的锻体范围只到小腿,当时强行发动全力,未经过锻体的大腿却承受了同样的压力,眼下该是气劲淤塞经脉导致的胀痛。
而此刻困扰着她的不只是肉体上的痛楚,内心的纠结于她而言更是无人可言。
门主也算是信守了她的承诺,如今入了凌云阁,自己也算是脱离了无心楼。可前段时间就在这城外竹林中的那一番话却让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以后在阁中,自己仍为门主效力,依旧深受羁绊。
苦思良久,仍无结果。
待到自己腿上胀痛稍有缓解,起身欲走时,几道极快的破风声传入耳中。
在「欢」字门中练就的《摘星手》如同本能般使出,握住飞来之物的同时便已悄然化开了其上所含的力道。
可虽如此,颜轻雪的手上还是传来一阵刺痛,定睛一瞧,自己被血染红的手掌中握着的是三根没了箭羽的短矢。
“《摘星手》练的如此娴熟,看来是你了,无心楼的渣滓。”
话语夹杂着林间的风声,听不清从何处传来。
“谁?”
看着阳光投入竹林影影绰绰,颜轻雪分辨不出有多少人,但有一点她能肯定。
来者不善!
且三根箭矢几乎是同时射出,来的绝不止一人。
“虽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骗得那位白笙阁主的信任,让你入了凌云阁,我们可看不惯像你这种「无心楼」的畜生还能在光天化日下逍遥快活。”
“聒噪。”
颜轻雪神情淡然。
她自是不会受这辱骂言语影响,或者说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口气不小,就是不知道今日你这条命留不留得住?”
“那得看各位的本事够不够了。”
话音刚落便又是几轮箭矢射出,可这回却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连绵的攻势不由得颜轻雪丝毫喘息,接连催动气劲,可双腿传来的疼痛让她的速度较之方才更慢了。
又是勉强躲过一轮齐射,但几根箭矢也紧贴着衣物擦过留下几道豁口。
双腿的疼痛愈演愈烈,颜轻雪明白自己能躲过一次,两次的齐射,但不把人揪出来就永远会有下次。
索性心下一狠,脚下力道一转,任由紧随其后的几根锋矢在她身上擦出几抹血色。
随后只见她几步轻踏,攀上竹杆,借助竹子的韧性回弹,冲着箭矢飞来的方向迸射而出。
飞燕般的身姿在竹林间肆意穿梭,激起阵阵叶浪,群青色的长衣在流光婆娑间留下阵阵残影。
手中短剑渐露锋芒,只此一招必要一招制敌。
“舵主,这人速度太快,根本看不见她。”
“无妨,快才好。把网张开。”
而闪转腾挪间,极快的速度让颜轻雪眼中的景象十分模糊,这也是初习《飞燕》的弊端之一。
尚未修习凝神之法,五感平庸,难以适应超乎寻常的速度。
此刻的她只能看清正前方的一小块区域,但在这已经模糊的视野中还是锁定了目标,
但随着一剑刺出,她却是一头扎入了一张大网之中。
再回头时,身后网口已然收缩,而眼前这半臂粗细的网绳直接断了颜轻雪挣脱的念想,林中深影里走出一人,此刻她才看清了这人的样貌
——和往常一样,她不认识。
而看着眼前网中的颜轻雪那双颤抖的眼眸和战栗的双腿,那位被称为“舵主”的人手中提刀,脸上的笑容狰狞着,嘴里说的话却仿佛是在安慰。
“看来无心楼的人也不是不怕死嘛,也是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哪有不怕的。无妨,很快你就再也不会颤抖了。”
闭上眼,此刻颜轻雪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
儿时的颠沛、楼中的冷漠,还有一张张死在她面前那些原本或是鲜活、或是惊恐、亦或是凄厉的面孔。
明明自己在世间没有多少留恋,却为何还会害怕?
是门主不经意间的恻隐温情?
是地牢中初见师父时听到的贴心问候?
还是那个在草堂中尽管红着眼,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在药庐里看着自己那双焦黑手掌一脸忧容的少年?
黑暗中伴着树叶婆娑的声响,片刻后只听得一声清脆。
再睁眼,眼前少年紧咬牙关,脸上的怒颜一如那日雨夜,可耳边传来的话语中却听不到那时的冷漠。
这一刻,颜轻雪仿佛知道了自己为何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