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擂台中的二人摆开架势，场外的宫旌由于先前白笙的提醒，也把注意力放在了胡往之身上。
“这五尺长刀倒是别致，这些年「离门」很少见有人用这种形制的长刀。”
白笙说道：“他义父是钟丘山，前「宣武军」都尉教他用刀，想来也只能是军制长刀。军旅内廷之中，高手不比江湖上少，寻常士卒能练好一本完整的《北风刀》锻体足够打发江湖上那些所谓的二流高手了。”
这话从自己师叔嘴里说出来，宫旌不免觉着好笑。
二流就二流，还什么高手？
......
但就在两人闲聊之间，擂台周围的氛围也躁动了起来。
云笑——真武教四代弟子唯一得到三阳真人亲传的弟子。
光是这样一个名头就足以让在场不少的弟子敬畏三分、
而且江湖传闻，此人在入阁前其曾经率领真武教同门弟子，助当地官府清剿龙虎山周遭盗匪山寨，一时名动荆楚，是个眼里见过血，手上沾过人命的少年豪侠。
因此在擂台开打之前，场下大多弟子已认定云笑就是这次擂台魁首。
至于胡往之？
由于记名弟子不上名册登记，别说啥来历，要不是之前在草堂替颜轻雪出头，出了「离门」都没人认得他是谁。
二人对垒，擂台下别说议论，就连嘘声都不屑的有。
擂台上清风微抚，扶着剑匣的云笑抬了抬眉毛，算是打了声招呼：“伤好利索了？”
胡往之也不怯场，回了一嘴：“反正够你打了！”
狠话撂完，长刀出鞘。
胡往之沉肩运气，握刀的双手却因久疏战阵而隐隐战栗。
云笑轻拍身侧的剑匣。
一把白玉箍柄的起脊直剑从木匣上方开口处射出，在场识得此剑之人不在少数，其名：「横烟」。
形制乃是真武两仪剑中的阳剑，剑身上薄下厚，锋锐异常。
只不过云笑这柄剑较之标准的三尺剑要短上数寸。
气劲裹着直剑飘然入手。
就在接剑的一瞬，擂台下众人却听得一声闷响，只见云笑脚下的地砖已成齑粉。
惊呼之中，他自己亦是身如飞梭，一剑直刺而出，毫无后手可言。
剑刃所过之处发散出隐隐的雾气，遮蔽了如虹剑光，其步法亦如云雾逸散，没有一点响动。
面对这毫无预兆的一剑，胡往之并未猝不及防，只是觉着意外。
他往常走镖时，碰上匪类基本也都是这样的做派，没曾想入了凌云阁也会碰上，而且还是在擂台上。
而云笑的想法朴实无华。
切磋论武，生死相搏，都是胜者才有资格说话。
只不过前者，败方是甘拜下风；而后者，没了开口的机会。
至于如何取胜，他不在乎。
而不留后手则是他对于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
因为这一剑的速度已然快到让在远处观战谈笑的白笙也露出了几分惊诧，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调集气劲于剑锋之上，顺势发散气劲使其笼罩周身以此消除气阻，使得这等速度下剑锋不见丝毫迟滞，甚至连声响都传不出来。
单从那呈现出云雾状发散而出的气劲，便可见云笑甚至无需像刚刚北魁那边蓄势便能够做到功体化形，锻体层次或有不及，但炼气的境界高下立判。
这等年纪炼气便已步入「河海」境，不得不说真武门的内功确实有独到之处。
看这功体显现的五行也是属木，但其八卦分支该是「巽」，也就是风。
而以纯阳气劲引导而出，所以他的气劲便成了云雾状。
不过感叹归感叹，在白笙这样的剑术大家看来，云笑这剑招用的着实耿直，看得他直摇头。
《真武心法》，其本蕴为阴阳道法，作为三阳真人首创的武学尚未经过后人简化，其深奥所在便是融五行，汇阴阳，蕴太极。
如果说，胡往之的「归元气海」可称之为先天「无极」，那此功法便是后天「太极」。此等境界世间罕见，哪怕曾经独步江湖的白沧浪也未曾达到。
但此功法讲究的是绵长久远的气劲力道，配合的难以捉摸的缥缈招式。
似云笑这般出招毫无留手、突如其来，着实毫无变幻可言。
果不其然，紧随的一声金属的脆响让除了白笙以外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场景。
只见勉强反应过来的胡往之并无退却之意，侧过长刀，刀身抵住刺来的剑刃，稳住身形后勉强挡开锋芒。
二人错身而过，火花乍现。
云笑落地看似轻踏，却见其脚下地砖吃力，碎而不裂，还未回头便是又是一剑向胡往之刺来。
衔接如此紧密的出招，较之方才颜轻雪的勉强，云笑的出招可谓是风轻云淡。
胡往之此刻虽是仓促应对，但在他看来这接连两招，剑路并无区别，与先前一样架刀挡剑。
可这回刀与剑则是一触即离，却见剑尖触碰到刀刃的那一刻，长刀骤然推出将那笔直的剑路偏移。
不等云笑反应过来，胡往之一手反握刀把，一刀重劈砍在了剑脊上。
阳剑和那柄无名的长刀相击，
伴着一声刺耳脆鸣，长刀应声崩断，「横烟」脱手而出，落下擂台。
“噗！用《北风刀》的「截枪式」拦剑，还真是个天才！”
场外的宫旌没绷住脸，直接笑出了声，言语中满是戏谑之意。
而胡往之一击即中，却是并未乘势追击，
只见他起伏的身形迟滞在了原地，急促吐纳伴随着的是背后的冷汗直流。
看着手里的断刀，他能感受着自己此时心跳之快犹如战阵擂鼓。
这并非出于不自信，在他意识到自己能够跟上云笑的速度时，交手前积攒的怯意便烟消云散。
之所以紧张，是因为以云笑方才的速度，自己这反手一劈若是晚个几分出手，估计就直接照着大臂或者脖颈砍下去了。
至于断刀，只能说是意料之中，自己在「离门」刀架随手挑的生铁长刀就想砍断人家宗门传承的神兵过于不切实际。
在惊喜于《六合诀》对于自己身体的调理功效的同时，他亦不免忧心。
眼下自己还不习惯新的运气路线，方才云笑出招毫无预兆，习惯驱使下他还是以原先义父传授的“吐纳法”运气反击。
可这次运气的感受与以往截然不同。
——速度是快了，但这“吐纳法”行气线路与《六合诀》有所冲突，运气发散到四肢的气劲回流时有明显的阻力，以至于现在自己连呼吸都极为困难。
而远处旁观的白笙同样觉察到了这点。
但他疑惑的是，说是换做前些日子的胡往之，以他先前与季轩交手的情况来看，今日云笑出招的速度，他挥刀缴械绝无可能如此精准地后发先至。
如果胡往之对自己毫无保留，那显然就是他那位义父对这套“吐纳法”的功效有所隐瞒了。
而此刻离擂台最近的颜轻雪也是察觉到了胡往之异样，立刻起身，想将他拽出擂台。
“别硬撑了！”
“......无碍。”
片刻调息后，胡往之勉强能说出话来，拱手道：“在下技不如人，甘拜下风。等来日领了新刀，再向云兄讨教一番。”
说完胡往之便捡起了地上的刀身收回刀鞘后，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被颜轻雪搀扶着走出了周天院。
“看来下面的比试是没什么看头了。师叔，我就先走了，下午还有些事要处理。至于这位......那就是你的工作了。”
宫旌打了个哈欠，飞身离去。
擂台上，云笑看着落下擂台的剑，感受着虎口上裂开的豁口传来阵阵的刺痛，面容错愕。
而白笙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就云笑这么用剑的路子不吃瘪那才有鬼。
现在被胡往之这一番阴差阳错的打击下来，往后云笑怕是还得说声谢谢。
况且在他输这一招也不算多丢人。
《北风刀》是军中刀法，招式本就吸纳各派武学，取其精髓，一招一式皆以实用为先。
兵器对攻之法往往需要实战印证，而在军中最不缺的就是实战。
经过长年累月的更替迭代之后，其中门道自不比一些高门大派的绝学粗浅。加之招式讲解皆有实例可依，措辞浅显易懂，变招应对也颇为详尽。
尤其是像胡往之这样本身就有基础的人学起来，自然是事半功倍，得心应手。
云笑的剑是快，若是场上是实力次一等的对手，纵使知道如何应对，也绝无跟上这剑速度的可能。但在《六合诀》作用下调节好了「归元气海」的胡往之，至少在基础实力层面上，两人是并无明显差距。
而云笑的意图却过于明显，妄图一招制敌，且还不知变通。但凡在这一剑中途变招，甚至稍稍卸力，胡往之速度再快也不至于被一刀缴械。
想来也是轻敌所致，这么看来心态也是个问题。
这般年纪的内功修为，即使是有真武教内功加持的因素，这等天资根骨自然算得上是逸群之才，但就是这脑袋......估计就是顽石一块了。
也难怪三阳真人不顾门内众多弟子的劝阻也要把自家这位亲传的徒孙送凌云阁来。
往年都是派个末流弟子来走个过场，看来曾经那几位“末流弟子”回去的那几位也做了不少思想工作。
白笙飞身入场，捡起被打落场外的「横烟」，走入擂台将其塞回了剑匣，问道：“怎么？真武教出来的，就这点心性？”
“......”
“轻敌，自大，莽撞。这些年，道士见了不少，像你这样的，我还真是头次见。莫不是觉得能入我凌云阁的人有无能之辈不成？还是说三阳真人教你的就这些？”
“......”
“今日过后回去想想，为什么要来这里。如果真的想不明白，你还是回龙虎山的道观吧，没必要在白鹿城浪费时间。”
云笑不语，再抬头时却是喜悦溢于言表，微微拱手转身离去。
是的，此刻他的心中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一招！就一招！甚至自己在听到剑身落地才反应过来！
这凌云阁里就这么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小子，拦下自己的剑就只用一刀？自己果然没来错地方！
白笙看着也是一愣，这反应仿佛自己刚刚的一番劝解与他毫无关系。
但看着云笑走远，白笙也不好再追问，只得悻悻退出擂台，心中暗骂：
妈的，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