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正好,晒得房檐积雪都化开两分,一滴滴顺着瓦楞淌到地面上,不一会儿又在地上冻成黑冰。
庄慎一把抓住正想去檐下淋水的杜以观,突然问了一句。
“我给你取个道号如何?一会儿去凌国府叫你名字不太合适。”
“好啊,先生您看着取就成。”
杜以观对此兴致缺缺,比起这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法号,他此刻更想过去捡起那根掉在地上的冰凌。
从房檐掉到地上,还没怎么碎的冰凌可不多见。
可惜他衣服后颈此时正被一只大手牢牢扯住,他注定不能如愿。
庄慎点点头,微微思索片刻,沉吟道:
“就叫你八戒如何?”
“八戒?为什么要叫八戒?”
杜以观挠挠头,不明白庄先生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么一个道号。
一点儿也不好听。
庄慎笑起来,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说道:
“你天生聪慧过人,但有得必有失,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这一身毛病,寻常孩童想染上也不容易。”
杜以观挣脱出来,仰起小脸辩解道:
“我哪有那么多毛病,不就是贪玩了点,喜欢去赌场,最多再加一个去青楼睡姑娘嘛!怎么就要八戒了?”
庄慎伸出右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数到:
“酒色财气四毒粘遍,贪嗔痴怨怒五火一个不落,我把贪和财归拢一处,才给你凑了个整叫八戒,不然你该叫九戒!”
“我、我哪有……”
杜以观弱弱争辩一句,但语气明显信心不足。
他虽然不能完全明白,何为贪嗔痴怨怒五火,但想想自己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也大体明白庄先生这话非是无稽之谈。
“那就这么定了,八戒,把你那请柬拿出来,咱们去那凌国府走上一遭。”
庄慎此刻豪情万丈,看了一眼长空,天色晴朗万里无云,真是个好天气!
“诶诶诶,又想欺负小孩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请柬给你了?先生不是让我戒这、戒那吗?我现在就乖乖回家,把请柬交还给母上大人。”
杜以观眉毛一扬,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像个小狐狸一般,眼睛乐成一条线。
他现在也觉得这天气不错了,这太阳晒得人暖乎乎的。
“你小子!”
庄慎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
果然,有时候孩子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抬手又在杜家小少爷脑门上敲了一下,体内灵气流动,默默运使起搬运法门来。
下一刻,一张烫金红帖便出现在他手中。
庄慎拿着请帖在杜以观眼前晃了晃,随后抢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抽手离开,让他扑了个空。
“臭不要脸!小孩子的东西你都偷!”
杜以观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庄慎,眼里仿佛要喷火。
庄慎将请柬收入怀中,嘿嘿一笑道: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叫你八戒没错吧?贫道这也是为你好,好叫你知晓,何为贪、何为怒,日后你也好改正不是?
至于现在,你可别想着靠这请柬坐地起价,说好的五十两,那就是五十两。多的一分都没有!”
眼见请柬是要不回来了,杜以观再怎么不爽,也只能选择接受,他咬着牙,向庄慎伸出手,
“行!你会法术你说了算,那钱呢?”
“额,反正你现在也不急着用,我日后再给不也一样嘛...”
庄慎眨眨眼,打个哈哈想糊弄过去。
他现在兜比脸干净,连午饭那一个包子钱都是真·乞丐帮着付的,要他出这五十两,那纯粹是太监上青楼——无稽之谈。
杜家小少爷再也绷不住,握紧拳头狠狠砸在庄慎大腿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确实!不会所有神仙都像你这么无耻!”
庄慎面露痛色,揉揉大腿,牵过杜以观的小手朝大街上走去,同时努力岔开话题:
“别这么小气嘛!赶明儿个我心情好,教你个一招半式的,那不比五十两值钱多了?”
“哼!你要真想教,现在就可以教!”
“啊,哈哈哈,今天天气不错啊!不错,真不错!”
“活该你在街上讨饭吃!”
……
一大一小两人手牵手,逐渐混杂在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
日头渐渐西沉,一直蹲在角落阴影中的杜家小少爷终于沉不住气,瘪着嘴问道:
“庄先生,咱俩都在这凌国府边上等了一下午了,要等到啥时候才能进去?我今天还没吃午饭呢,好饿啊!”
说话间,杜以观肚皮适时地传出一阵“咕咕”声,听得庄慎都有点不好意思。
他带上这小公子,主要目的是给人家赔礼道歉,可不是要收他做徒弟,让人家饿肚子确实不太好。
简单思考片刻,庄慎点点头,算是同意了杜以观的请求,自言自语道:
“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人来,那就不等了!咱们先进去整点吃食,日后再登门谢罪便是。”
“好耶!咱们走吧!”
杜以观一下从地上蹦起来,脸上阴霾神色一扫而空,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随后便越过庄慎,直接朝不远处的凌国府冲去。
不远处,凌国府大门口各家先后落轿,一波波人马互相打过招呼,纷纷朝府中走去。
杜以观跑了没两步,面前突然斜插下一根乌黑稍棍。
“站住!前面就是凌国府地界,小叫花子上别处要饭去!”
家丁见来的是个小孩,到也没直接动手,只是责令他退去。
换做那些大乞丐,老乞丐,这稍棒可就不是停在面前,而是直接落在身上了!
杜以观脸色一变,皱起眉毛呵斥道: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小爷我是谁!”
凌国公是国丈不假,但不代表他杜以观就会怕了凌国府。
他爹杜御乃是当朝中书令,实打实的一品大员,凌国公不过身份特殊,真论起来,反到是杜御权力大些。
这些年杜御能安稳坐在中书令的位置上不倒,交际方面的功夫自然不差。
实际上,哪怕只是被老爹强迫着带去赴宴,杜以观这些年都在丰京混了个脸熟。
他从未想过,自己不过是换了身衣裳,居然就进不去凌国府了?!这是什么世道?
“呸!你他妈爱是谁是谁!臭要饭的给脸不要脸,给我打!”
先前拦住杜以观的家丁听到这话,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自己好言好语放他妈的一条生路,这小逼崽子还给脸不要脸!
他也不多废话,往手上啐了一口唾沫,跟四周兄弟们招呼一声,抡圆了胳膊,举起稍棒就打。
乌黑稍棒带着“呜呜”风声,好似一道黑色闪电,泰山压顶般地罩着杜以观头顶落下,这一下要是打实了,别说杜以观不过是个十三岁小毛孩,就算是个一米八的壮汉,挨上这一下只怕也要当场倒地。
命硬的或许还能留口气,运气差点的,说不得当场就要去见阎王!
眼看头顶那黑棍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杜以观脑子里本能地想逃,却只觉得浑身肌肉僵硬,根本动弹不得。
他此生受过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过是先前庄慎的那一番抽打。
先前大家都知道他是杜中书的心头肉,根本没人敢动他。哪怕赌场那帮人,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目的是把他赶出赌场,而不是真想收债。
而此刻,褪去华服之后,他第一次感知到了一种恶意,一种单纯不做作,只是想致他于死地的纯粹恶意!
耳畔呼呼的破空声,一下又让他回到了几小时以前,在那个僻静小巷里,被庄慎狠狠抽打的那段时间。
只不过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是真的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