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虽听着稚嫩,但里面蕴含的怒气可不假,把庄慎都逗乐了。
他一下从地上撑起,抓住面前人,调侃道:
“这又是哪家小霸王?明明是你自己不看路,踢在乞丐我身上,怎么还能怪我绊脚呢?”
眼前是一个身着锦缎,五官周正,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公子哥,此刻正在他手里挣扎。
“撒手!快撒手!快把你那狗爪子从我身上拿开!不然小心本大爷爷揍你!”
“小小年纪不学好,开口本大爷,闭口狗爪子,一点礼貌都没有,叫我怎么松手啊?”
庄慎摇摇头,非但不松手,反而又拽着这纨绔小子往自己这边靠了几步。
以他的耳力,早听到巷外那急促脚步声,先前不愿多管闲事才躺着不起,谁承想还是没躲开。
这纨绔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十几岁小孩,力气不大,挣扎半天也没法从庄慎手中逃脱。
“快!追上那小子,交给他爹有他好果子吃的!”
听到巷外传来的喊叫声,这小子也急了,眉毛耷拉下来,撅起嘴哀求道:
“先生我知错了,您就放我这一回吧?等我回了杜府,就让下人们接您去饫春楼吃茶,好不好?”
他眼巴巴地盯着庄慎,倒还真有些可怜样。
不过庄慎并没有松手,反而在嘴边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随后朝左边巷口一点,朗声道:
“少爷我可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家吧!”
说话间,他还故意抬起头,朝着巷口方向点点头,使了个眼色。
追着这小鬼跑来的三四个壮汉,听到这话只原地嘀咕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本来他们也就是吓唬吓唬杜家小少爷,抓住了也只敢偷偷联系家丁,让其私下带回。
至于亲自送小少爷去见杜大人?那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呀!
眼下既然杜府的人已经找到小少爷了,他们也乐得清闲,索性扭头就走。
见追兵退去,杜家小少爷脸上又神气起来,语气也强硬了三分:
“喂!他们都走了,老——老先生你该松手了吧!”
感受着小臂上如铁箍一般紧紧束缚着他的大手,临到嘴边的“老东西”三个字,还是让他硬生生改口成了老先生。
庄慎笑着摇摇头,半是打趣,半是提醒地问道:
“你就这么跟神仙说话?”
杜家小少爷上下打量一眼庄慎,眼睛一翻,露出两片眼白,嘴角一撇嘲讽道:
“就你?你也配?吃饭都凑不齐四个菜,也敢自称神仙?说书先生的话本故事,我都不信,你还当真了!怕不是饿出幻觉来了。小爷我说话算话,回去我就让人接你去饫春楼吃饭,怎么样?”
庄慎笑容一下僵在脸上,脑中猛地回想起来——
最近这一千年,他吃饭确实没凑齐过四个菜!莫说四个菜,包子他都只吃了一个,还是叫花子见他可怜施舍的!
他倒吸一口凉气,重新审视一遍手中的毛小子,不由得感叹到:
好个伶牙俐齿的恶毒小子,出口伤人竟能这般准又狠?
见庄慎不搭话,杜家小少爷颇有些无奈,空闲着的右手搭上额头,叹息道:
“你不会没听过饫春楼吧?那也行,你爱去哪吃去哪吃,我让下人给你付账,这总行吧?”
庄慎脸上挂不住,大手一挥抢过话语权,
“我说我是神仙你还不信?那刚才那些人怎么走的?要不是我给他们使了障眼法,他们能信我这乞丐是杜府家丁?”
“呵,障眼法?倒是会编。你刚才跟他们使眼色我可都看到了!我看他们哪是信你,分明是你们早就认识,故意蹲在这里等本大爷吧!”
说到这里,杜家小少爷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神情激动起来,破口大骂道:
“你个狗东西,怪不得一直不撒手!就是想吓唬我,好讹钱是吧?你等着,回去我就让我爹彻查你们那赌坊!教坏本公子,你们一个二个都跑不了!”
一席话,听得庄慎都有些无语,别说最近这一千年,就是在往前推二百年,他也没这么无语过。
不过该说不说,这小屁孩临危不乱,观察得还挺仔细,是块料子。
一念及此,庄慎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准备施展点真本事,好好敲打一下这小子。
他右手抓住人,左手已经在袖子里掐算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庄慎脸上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甚至抓人的右手都不自觉松开几分。
感受到小臂上力道松动,杜家小少爷一抽手,脱下外套,使出一招金蝉脱壳成功逃离魔掌。
他一边跑,一边扮着鬼脸,笑嘻嘻地说道:
“哈哈哈,抓不到!抓不到!记着,回去跟你们主子说,下次我去的时候,把我那账删了,此事我便既往不咎!”
庄慎望向手里的蔚蓝色金丝绣云缎袍,有些哭笑不得。
这孩子,也不怕着凉。
不过他也不急,只是嘴角上扬,冲着杜家小少爷远去的背影喊道:
“杜以观公子,你这请柬庄某可就笑纳了。”
正慌张奔逃的杜以观,听到这话笑声戛然而止,一下止住脚步,随后气鼓鼓地朝庄慎走来。
“还我!”
杜以观一把扯过衣服,恶狠狠地瞪了庄慎一眼。
对此,庄慎全当无事发生。表情玩味的盯着杜家小少爷,开口道:
“杜小少爷要是这么缺钱,那请柬不如就买给乞丐我吧?就按你想的来,五十两如何?”
“你怎么知道我想买五十两?”
杜以观接过外套穿上,拍了拍胸口,确定请柬没被丢,心头刚松一口气,突然听到“五十两”这准确无误的数字,心头又是一惊。
“我说了我是神仙嘛,当然是算出来的喽!”
庄慎举起左手,装模作样地掐了几下,表示自己真会算卦。
“那我的名字也是你算出来的?”
杜以观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一转,仰起头叉腰仔细打量起庄慎来。
好像确实没见过?
他心头有些疑惑,但又不太确定。
庄慎注意到他这举动,不过也不在意,只当是这小子终于放下傲慢,肯跟自己好好聊聊。
“咳咳!”
庄慎清清嗓子,掰着手指头数落道:
“我不光知道你叫杜以观,偷了你娘的请柬,准备买五十两银子换赌债。
还知道你之所以去赌坊,是因为想替揽凤楼的姑娘赎身。可惜身上钱不够,你心里也清楚,家里不可能同意你带一个青楼女子回家。走投无路之下,你决定去赌坊试试手气。
一来二去,虽没输什么大钱,但就此染上赌瘾,对不对呀?”
杜以观听着庄慎将他的过往一一道来,脸上表情逐渐由愤怒转变为惊讶,最后归于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庄慎察觉到这孩子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气,眉头一皱,继续补充道:
“而你第一次去青楼,是在十二岁,一怒之下包下了依荷姑娘,随后……”
“够了!”
杜以观一声大喝,打消了庄慎继续说下去的念头,只是让其眉毛更加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