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达文西医生
老实说，精神病这个东西，一旦对自己产生了自我怀疑，也就很难自我否定了。因为从逻辑上，一个正常人就不应该怀疑自己有精神病。一旦怀疑产生，怀疑本身就意味着自己的思想上出现了问题。何况，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频繁的出现幻听，而且是如此真实的幻听，这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
为此，我准备去医院看精神科医生。老实说，这需要一定的勇气，尤其是在国内这个环境下。中国人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中国人也说人生坎坷，生活压力大，可是，他们却不允许人的精神生病，否则就会唾弃、鄙视这个人，这显然是一种偏见。
我当然不敢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走进精神科，也许有些患者没什么心理负担，但我却很在意这个。万一被熟人看见了，就算是个正常人也说不清楚了。
在一个大雨滂沱、能见度极低的日子，我精心打扮了一番，确保即使和熟人当面相遇也不易被认出来。做好了周到的准备，我这才抱着赶考的心态，走进了江汉省金州市第五人民医院——金州市除了专门的精神病医院外，就只有两家医院设立了精神科。一家是金州市人民医院，一家是金州市第五人民医院。
金州市人民医院是市里最好最大的医院，那里每天的人流量都很多。到金州市人民医院去看病，很可能会遇见熟人。相较而言，金州市第五人民医院就要好一些，去那看病的人要少很多。
精神科设在医院门诊大楼五楼楼道拐角处，只有一个办公室，看起来很不起眼。让我感到庆幸的是，这层楼几乎没什么人走动，显得异常的安静，这让我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我低着头快步走进精神科诊室，接诊医生是瘦巴巴像根竹竿似的老头，秃顶，留着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酷是周星驰喜剧片国产007里的达文西。他看了看我，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似乎早就算到了我会来找他一样。我正要自我介绍，可很快他又收回目光，低下头去看手机，不时地用右手的食指在手机屏幕上点击几下，就当我不存在似的。
虽然达文西什么也没说，但从他严肃认真的表情来看，显然他正在做的是和工作有关的事情。
原本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后来我才发现自己被达文西的精湛的演技欺骗了。虽然他的手机是背对着我的，可是，由于当时的天色昏暗，他身后的窗玻璃就起到了镜子的作用，将他手机屏幕上的内容照了出来。我从玻璃上看到了他的手机屏幕，见是一个表情浮夸、衣着暴露的洋妞正在扭动着丰满的臀部在热舞，我羞得赶紧就低下头去，不想为此影响自己来看病的心情。可出于本能，或者说，作为一个在看美女这方面沉淀已久的资深人士，我又想好意的提醒他，如果是喜欢看跳舞，可以选择看一些韩国女团的高清视频，网上多的是。至少同为亚洲人，我们在审美上会更接近一些。
不过，我终究没敢打扰达文西，也更加没敢戳穿他，只是毕恭毕敬的坐在凳子上，像是正在等待领导做指示的下属一样等着他。毕竟以我的经验来看，如果在此时打扰他，必然会惹他生气的。
我憋坐了很久，他就像忘记了我一般，场面变得非常尴尬，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住了。我估计至少有七八分钟的时间吧，就在我几乎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他竟然先开口了。
达文西将手机屏幕关闭，之后用毫无感情色彩的语气问道：“挂号了么？”
从我的感觉来说，他这时的冷漠和刚才对我微笑时是完全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判若两人似乎是从亲和的达文西变成了愤怒的火云邪神。我想，是不是他发现我已经窥透了他刚才的看洋妞热舞的所为，所以有些恼羞成怒呢？
时间有限，来不及多想，我赶紧恭敬地回答道：“挂了，医生。”
他似乎并不相信，问道：“哦，是么，你确定？”
我连忙指了指先前放在桌子上的病历本，说道：“医生您看，在这里。”
达文西又“哦”了一声，眼睛扫了一眼病历本，也并没有去翻看，而是清了清嗓子说：“好吧，你说说自己的情况吧。不过，你尽量简洁些，挑重要的说。无关紧要的方面尽量省去，不要啰啰嗦嗦，要讲究效率，尽量挑干货说。因为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不仅浪费你的生命，也浪费我的生命。”
我心想，这个达文西是真的啰嗦、他自己啰嗦，却不允许别人啰嗦，这不是典型的双标吗？
不过，他是医生，我是病人，我是不敢跟他辩论的。就像下级面对上级一样，错的只会是下级，上级是永远不会错的。如果下级指出上级的错误，那将会是下级犯过的最大的错误。
我将自己幻听的情况如实地对他讲了一遍，然后紧张而祈求地问道：“医生，我是不是真的得了精神病？”
他并不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从抽屉里拿出两份心理评测表来递给我，说：“小伙子，你怕什么啊，精神病有什么可怕的？来，你把心理评测表给做一下，然后我再告诉你答案。不过我必须提醒你，做题时要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不要犹犹豫豫，更不要做完试卷后又回头去修改。我们这是心理测试，是为了反映你的心理问题的，不是上学考试，不是一定要你考出高分来，懂了吗？”
我听得不怎么明白，但不敢多问，连忙说：“懂了，我懂了。”
看着评测表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我感到有点头晕、有点忐忑。坦白说，有一些题目，我觉得设置的很不合理。譬如有一道题目问，你会经常感到不开心吗？这叫什么题目？这叫我怎么回答？比如，经常不开心的经常该怎么定义？是指一天24个小时里有12个小时以上不开心，还是有一两个小时不开心，还是一周有一两天不开心？还有一道题问，你感觉自己平时压力大吗？这就更莫名其妙了，现代人哪有不感到压力大的？车贷房贷，彩礼三金，医疗教育，工作内卷，阶层固化等等，一大堆的烦心事，我说压力不大有人信么？
类似这样的题目很多，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也只好胡乱填写了一番。要不是迫不得已，我一辈子也不想答这样的试题。
关于这两份测试卷，我想，没有精神病的人答完以后，等于往精神病的道路上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本来就有精神病的人答完后，病情应该会进一步加重。
我忍住不适强迫自己答完测试卷，然后小心翼翼地交给达文西，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审判。
达文西拿过评测表来看着，在这个过程中，我紧张的仔细观察着他，见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让我也连带感到少许宽慰。过了一会，他抬头看着我：“说，没事了。”
我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问到，医生，你的意思是，我没得精神病？
他笑了笑，说：“那怎么可能呢，小伙子？你可能是有点误会。我的意思是让你吃点药，吃药控制住就没事了。”
我有一种被当猴子耍了的感觉，心里似乎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心想既然达文西这么说了的话，我肯定是真的成了神经病了。后来他说了些什么，我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坦白说也不是很关心了，反正我觉得只要是被判定为精神病，那么这个人的人格就会瞬间跌到谷底。比如说要形容一个人不好、不对，就会说你神经病啊。瞧瞧，精神病人是多么的被我们的社会所鄙视和排斥，人们不会考虑我们这些人只是精神上生病了，和肉体上的生病一样。人们不会同情，只会唾弃，恨不得将我们踩在脚底下用鞋跟碾碎，真是悲哀。
后来，达文西问我需不需要住院治疗，如果住院的话，治疗效果会更好。我闻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生怕有一些板着脸孔的人窜出来将我强行带走。
我去过精神病院，看过医院里那些高深莫测的精神病病人，也知道那些病人是如何接受治疗的。在我看来，将一伙精神有问题的人关在一起进行填鸭式的喂药，这不是治疗，而是囚禁。因为让精神病患者长期互相交流，只会让他们在精神病治疗道路上，更加的走火入魔，只会让那些病情轻的患者向病情重的患者发展看齐。
我连忙向他表示，我平时的工作很忙，事情很多，没办法住院治疗。虽然我竭力地掩饰，但是我心里清楚，这个达文西，我不知道他在精神病诊治方面水平如何，但很显然，他在看人方面眼睛绝对贼亮，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此刻，达文西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笑道：“好吧，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我都是为了你好。额，你放心吧，我不是说要你去精神病医院治疗。我是说可以给你推荐一家医院，普通病房，住院可以静心休养，何况我们医院住院部条件很不错，去年新装修的，环境好服务优，你就当是疗养放松，不过你得有医保，新农合也行，我们可以想办法给你多报点，你自费出不了几个钱，怎么样年轻人？”
我虽然得了精神病，但不是智力低下那种精神病，听他这么说，我顿时反应过来，意识到他是想给我介绍医院。
不用说，那肯定是家私人医院，他每介绍一名病人过去，就能得到一笔提成。说白了，我跟他谈的是精神健康问题，他跟我谈的是生意人情买卖。
此时，我的心镇定了下来，甚至有种在人格上俯瞰他的感觉，心想你达文西不过是为了区区几两碎银而已，医德不纯。而我虽然是一个精神病人，但我是一个灵魂纯粹的精神病人。
我谢绝了他的提议，这让他有些悻悻然。不过他还是勉强地保持住基本的素质，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不悦之情。在我的请求下，他给我开了一些药，让我自己带回家吃。
临行之际，他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我。
我问他：“医生，还有事么？”
达文西支支吾吾了一阵，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来递给我，说：“小伙子，其实你这个病，中西医结合起来治疗效果会更好。这家诊所是我朋友开的，老字号，你可以去试试。”
我接过名片看去，上面写着包利翔中医研治中心、包利翔医生两行字，第三行写着金州市十大名医、金州市第一届扁鹊杯金奖得主，最后是电话地址，背面写着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如有夸张成分十倍赔偿。
我礼貌地回答道：“好的，谢谢。”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指了指名片，说：“老包，包利翔医生，名医啊，医术很不错的。他祖上是华佗的弟子，薪火相传嘛，到他手上继续发扬光大。他原来也是我们医院的，后来自己出去单干了。你要是去的话，就说是我推荐的，医药费就能打折了。”
我知道，他还是把我当成了生意对象，而不是一个病人，这次我是真的感到不高兴了。我想再怎么说你也是一个医生，救死扶伤是你的天职。总不能本末倒置的，只想着怎样从病人身上捞钱吧？
我心里对他有了看法，也就不再尊重他，只是冷冷的笑了两声，转身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医院。
对于这样一心向钱的医生，我本来是不抱什么幻想的。没有医德的人，能指望他看好病吗？只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了一次医院，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话，对自己也没有一个合适的交代。又考虑到虽然可能效果不佳，但总应该有点效果，于是抱着权且一试的心态，也就遵照医嘱开始吃药。
出乎意料的是，达文西给我配的药效果竟然还不错，虽然没有根治，但是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幻听出现的频率已经明显的下降了。这让我感到非常欣喜，就像在冗长的黑夜中看见了曙光。同时又让我感到有些惭愧，心想也许达文西是真的为了我好，根本就不是为了从我身上赚钱，是我错怪了他。我打算过些日子再去他那复诊一下，同时也向他表示感谢。
说来也是很巧，就在我去复诊的那一天，发生了一件史无前例的惊人的事情。这件事情震惊了我，也震惊了全世界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