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方皓对小女娃如此看重,王行之之前的厌恶稍减,一番沉思之下,想着这大概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少年,可又想到之前少年对小婢女的使唤,那股方要升腾起来的好感又很快冷了下去。
他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几多大伪似忠,大恶似善的人物,对于少年此时的意气,也保留了怀疑的态度。
可他向来行事果决,既然看中了小婢女的资质,下定决心要收为徒弟,那便没有退让的道理。
只听他又说道:“我来自观月派。”
观月派,作为江湖当中的宗派巨擘,自然是天下闻名。事实上,就连王行之这个名字,在江湖当中也算赫赫有名。但凡行走江湖,有头有脸之人也都会给他几分薄面。之所以没有报上姓名,他想着这少年未必知道自己,也不想白白失了自己的脸面。
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恰恰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偏偏就出现了一些意外。
“不知道阁下该如何证明?”方皓也没有被观月派这三个大字所吓倒,犹反问道。
王行之眉毛一挑,手掌一翻,将令牌往前一亮,也是来了些许火气,不满道:“凭这块令牌够不够?”
“阁下不必生气,我们只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观月派我们确实得罪不起,不过这观月派的令牌我们也着实没见过。不知道该如何辨别真假?”
听到这话,王行之神情一窒,随后也有些沉默了。往前行走江湖,他又何须证明自己的身份,仅凭他出手个三招四式,别人就可以看出来历。
诚如少年所言,那令牌哪怕是真的,也不足以证明他的身份。更何况,看那少年谨慎模样,令牌真假似乎无关紧要。
一时之间,王行之犯了难。好似怀有价值千金的墨宝,刚好碰到了一个一字不识的稚童。
“你小子别太过分。人家好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难不成还会骗你不成?”屋内角落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正是出自老道士之口。这话打破了沉寂,无疑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也给了王行之一丝希望。
“莫非前辈知晓晚辈的名字?”王行之声音欣喜,望着老道士说道。
“打你进屋起,我就瞧着你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自然不是一般的小人物。”老道士将左脚抬起,放在右脚膝盖上,伸手挠了挠脚趾,“可惜,老道已经多年不在江湖行走,可不知道你这晚辈姓名。”
“在下王行之。”王行之不再犹豫,报出了自己的名姓。
“天下之大,一门二楼,三宗四派,九州称霸。这观月派便是四派其中之一。”老道士又换了一只脚,然后抬头望向了方皓,揶揄道,“小皓皓,你就真的不考虑考虑,与这位王大侠结个善缘?”
“老道士,你那张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方皓没好气说道。“莫要说他没办法证明,哪怕他能够证明,观月派又怎么了?少爷我不答应,他还能强抢民女不成?”
这话一说出口,方皓也算是彻底耍起了无赖。
便是泥人也有了三分火气,何况王行之向来不是泥塑的脾气,他咬牙说道:“少年郎,你真的是在玩火。”
“玩火怎么了?少爷我从来不尿床。”方皓丝毫没有该低头的觉悟,仍然喋喋不休道,“王大侠,难不成你想将我们都杀了不成?”
“说什么屁话。臭小子。”眼看事态不对,老道士毕竟是个老江湖,赶忙出声制止道,“观月派是江湖名门正派,岂会有那般杀人不眨眼的邪魔行径?传言出去,不是辱没名声了吗?”
王行之终于明白,这老道士表面站在这一边规劝那少年,实际上话里有话,却是不断给少年传递信息。
他从未见过如此牙尖嘴利的少年,也不知晓这弱不禁风少年的底气何在,王行之只觉自己生生地被少年逼到角落,偏偏发作不得。就如少年所言,自己真若杀了这少年,那小婢女决计是不肯跟随自己的。这样下来,自己算计落空,倒是白白做了恶人。
暗自心头一叹,王行之知道,自己这一次吃了暗亏,要怪就怪自己小看了这两人之间的情感,也小瞧了这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
可突然之间,他猛地一抬头,眼神当中更是透露出十足的震惊与不敢置信:难不成这少年能洞悉人心?
王行之倒是头一次端详起这个少年来。只见那少年脸色苍白,眉若柳梢,眼中透着一股子倔强和几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莫名味道。
老道士赶忙站起身来,走到了王行之身前,脸上熟络地堆起了几分谄媚笑意,露出了一口微微发黄又缺了数颗的牙齿,说道:“王大侠,你千万莫要生气,也别听这小子胡言乱语。这混小子一宿没合眼,脑子已经不清醒了。我先劝劝这小子,一刻钟的功夫,立马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此,便麻烦前辈了。”王行之拱手道谢,转身走出了瓦房,到了院子里等待。
……
屋门虽然被关上,王行之武功极佳,聚气于耳,听觉立刻变得十分灵敏,屋内的对话也是一字不漏,尽数收入耳中。
首先是老道发难起来,他言语不善,径直嚷嚷着:“臭小子,一千两黄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屁话吗?哪怕是一千两白银,若是换成铜板,足够将你生生砸死。”
“清儿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少年的话语倔强,好似抱紧了小婢女。
也是在这时,王行之才知晓那小婢女的名字叫清儿,心中越发觉得自己之前错得有些离谱。
眼看一计不成,老道士变了主意,接着循循善诱道:“你小子不是一直哭着喊着要发大财吗?这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我看一千两银子,那人是可以拿出手的。有了这笔钱,你买多少个侍女不行呀。”
“不行就是不行。要把清儿带离我身边,除非我死了。”少年的声音也是抑制不住地激昂了起来,显然是情绪有些激动。
“我让你小子发倔。让你小子发倔。”随着老道的这句话重复,屋内更是传来一道道沉闷的击打之声。不出意外,是老道士对少年动起了手脚。
“人家可是观月派的人,观月派,那是何等的大门派。哪怕是人家动根手指头,也能轻易将我们给捏死咯。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有几条命呀?臭小子……”随后,桌上传来一道清脆的响声,王行之眉头一蹙,他清晰地听出来,那是一根木条发出的声响。
“他哪里缺侍女了?为何独独看中了我的清儿?他要是待清儿不好,我向谁讨公道去……”少年也是将自己的担心与疑虑尽数说出口来。
“这小女娃跟着你,命比草贱。跟着人家,哪怕是为奴为婢,也是好日子……”老道士怒极反笑,极尽嘲讽。
“老道士,你这是不讲道理了,你这是把清儿往火坑里推……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就是不依,不依……”
此时,小婢女的声音也是第一次响起。她焦急地喊道:“不要打皓哥哥。”
“老道士,你有本事打死我算了。反正我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打死了,小爷就当这条命换给你了。反正我无父无母……”
王行之听得真切,少年的形象也清晰了起来,这少年依旧是不避不让,也不肯低头,俨然是个寸步不让的犟种。
“好好好,今天我如你所愿,活活打死你这犟种。”老道士传来一声清喝,显然是怒火中烧难以自抑,“清儿,你给我起开。我不会打你,要是打坏了你,那王大侠怪罪下来,我可不好交代。”
“不,谁也不准伤害皓哥哥。”小婢女态度何其明显,她寸步不让,看来也是挡在了那少年身前。
这是一段何其真挚又珍贵的感情。这是何其重情义的两人。难不成自己非要拆散了他们吗?
王行之只觉自己之前的偏见是多么可笑,一念到此,他哪里还敢停留,直接推开房门,声音也是轻柔了起来:“够了,老前辈。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收清儿为徒,将她带入观月派修行。”
“就这么简单?”老道士手里拿着木条,一脸的诧异问道。
王行之点了点头,真诚说道:“本该如此。之前都是误会所致。”
“那这臭小子不愿与小女娃分开咋办?”
“那有何难?我观月派还容不下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少年?”王行之对方皓的印象大为改观,目光当中隐隐还有几分赞赏之意。
……
王行之风风火火离去之后,又过了许久时刻,躺回竹椅的老道士这才挑了挑眉毛,邀功说道:“不容易呀。小皓皓,今天这场戏,道爷得加钱。”
方皓揉了揉酸痛的手臂,不忘笑着恭维道:“道爷功力不减当年,着实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