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凡望了望不远处的段卓,欲言又止。
男人回过神来,看着陈梦凡的小动作,有些好笑,“你有话要问他,是吧?”
“回前辈,正是。”
“你去吧。”
男人黑衣一摆,段卓只觉身上的压力如潮水般退去,浑身大汗淋漓,衣服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软软瘫在地上。
这时一个少年声音传来,
“你叫段卓?”
段卓没有思考的力气,下意识答道:
“是。”
“你们三个闯进了陈府,可伤到什么人?”
“没有,我们循着一个古怪波动而来,一直找到陈府的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个丫鬟,没碰到其他人。”
陈梦凡咬牙,
“你既为兄长,当知长兄如父的道理,你这两个弟弟作恶多端,你竟不管束,有何面目为兄长。”
段卓却闭口不言,空气沉默了一会儿,正当陈梦凡忍不住要再问时,段卓叹了口气,垂下头,令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固然知道这两个弟弟不肖,可是……他们在我面前,言听计从,从不还嘴,也没有在我面前做过恶,我……”
段卓说着,突然哽咽起来,眼角有一滴清泪滑下。
陈梦凡原本心中忿忿,可见此情景,一时却怔住,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虎背熊腰的铮铮硬汉,刚刚甚至能够坦然赴死,此刻却落泪了?
段卓闭上眼,似是在缅怀,“我们兄弟三人出身贫寒,打小便相依为命。母亲早逝后,父亲每天酗酒,喝醉后动辄打骂我们,那时二弟三弟还小,只有我从小生得高大,有一把子力气,能在那男人手下护住他们……那个畜生!”
段卓脸上的伤疤此刻隐隐作痛,面色变得狰狞,
“那天,那畜生又喝醉了酒,嘴里骂着‘是你害死了她’,竟拿着菜刀冲三弟劈去,我来不及阻拦,只能冲上去扑倒三弟,那一刀……劈在了我的脸上。”
原来他脸上这道可怖的伤疤是这么来的,陈梦凡默然。
“就在我被砍伤的那天,一个神秘人出现在我们家,挥刀杀了那个人渣,然后丢给了我一本秘籍,一句话没说,就消失了。”
段卓突然癫狂地大笑,
“从母亲去世那天起,我就发誓一定要保护好两个弟弟,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当我第一次照着那秘籍修出真气,我有多高兴!我终于……终于有了力量!能保护两个弟弟的力量,从那天起,我告诉我自己,从今往后,谁敢欺负我的弟弟们,谁就得死!”
陈梦凡看着地上这个状若癫狂的壮汉,目光变得柔和,轻声道,
“可要是没有人来欺负他们,而是他们去欺负别人呢。”
段卓无力倒在地上,仿佛浑身精气神都没了,惨然一笑,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晚了。”
“你说得对,长兄如父,那个人渣死了,我就该承担起管教弟弟们的责任,可我只是沉迷练功,疏忽了他们。我固然知道二弟背着我暗地里干些坏事,也知道三弟犯了江湖大忌,可我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如今两个弟弟皆先我一步而去,究其缘由,皆是我之过。”
段卓一只手伸进衣服,拿出一个漆黑如墨的玉简,递向陈梦凡,“此物就当做今日惊扰了陈府的补偿吧。”
陈梦凡接过,这玉简触感温润,绝非凡品。
段卓了却一桩心事,松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留下了最后一句,
“若以后你能知道这玉简是谁所留,帮我道一声谢。”
陈梦凡郑重点头应下。
段卓勉力站起身,“多谢。”
陈梦凡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心里有些不忍,转身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句,
“作为大哥,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段卓洒然一笑,深深看了一眼陈梦凡的背影,喃喃道:
“你若有大哥,他肯定觉得这弟弟很省心。”
段卓捡起地上的刀,
“二弟三弟,为兄这就来陪你们……莫怪大哥,没有护好你们。”
……
黑衣男人背着手冷眼旁观,直到陈梦凡走向自己,看着少年有些忧郁的脸色,开口道:
“心里不好受吧,发现坏人其实没有那么坏。”
“嗯……他并不坏,只是选了一条错路。”
男人皱起眉头,“小子,我对你有点兴趣,所以今天多嘴几句。”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如果今天我没有这样的实力,他可能这辈子都会一意孤行地护着这两个罪大恶极的弟弟,最后,死在另一个地方,被另一个比他强的人所杀。”
“只是,这不代表他所选的路是错的,相反,他所选的路并没错,但他太天真,也太弱了,保护他人是真正的强者才配说的话。没有相应的实力,那他说的只是大话而已,所以他的弟弟们今天会死在这里,而他自己也死在了这。”
“只有强者所选的道路才是正确的,弱者?嘿嘿,他们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能做的只有随遇而安而已。”
“而你,小子,你要做什么样的人,可要想清楚了,就在刚刚,凭你这二吊子都算不上的潜伏本事,如果不是我用我的气息遮蔽了你,你小子早被这几个惊弓之鸟的亡命徒发现了,然后被一刀剁了。”
陈梦凡呆在原地,心里一阵后怕,随即涌现了一种渴望。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家人的庇护,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江湖的气息,这是他过去十六年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陈梦凡攥紧了拳头,他想起了还在昏迷的念儿,对,还有,自己还需要保护他们的力量。
……
父亲陈白夏曾经询问过陈梦凡对什么感兴趣,陈梦凡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读书。陈白夏摇头失笑,说他不是那块料。
陈梦凡不服气,那天后经常拎着本书在府里转悠着读,念儿在后面跟着,二姐直呼陈梦凡开了窍。
只是……陈白夏回家看到了,只是微笑地拍了拍陈梦凡还有些稚嫩的肩膀。
“带着念儿出去走走,别老呆在家里。”
……
陈梦凡这时才明白父亲话中的含义。
不走出家门,走得更远些,怎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陈梦凡冲着男人躬身一礼,“前辈,能否收我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