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了半天雕塑的孟尝此刻忽然转身,面无表情道:“走吧。”然后拉住了郭攸的手。
纪林温拉住了姐弟俩,一起带着他们向北边走。
*
路上,谭净好想一想还是问了:“表姐,你们如何知道那里会有血迹?”
但纪林温却没料到。她看得出,方才在梅林里,谭净好与郭攸都被那场景吓到了,因此她才连忙将她们带离那里。倒是没想到,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谭净好竟又问起此事。
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轻轻说道:“我们并不知晓。”
又道:“只是之前在东阁的问话结束后,我与阿尝便去南阁后的净室更衣。”
孟尝接过了话:“我在外等候时,见到后方梅林里立了一排护卫,便觉有异。仔细去看,才发现那后面地上竟是大片的血染痕迹。”
“那些护卫如何肯让你们站在那里观察?”谭七小少爷此时道。
听到这话,孟尝难得的笑了一下,竟有一丝狡黠:“我同他们道,我舅舅是刑司同吏。”
……后台硬,就是这么爽。
“孟姐姐,你对那血迹怎么看?”郭攸也问道。
提到这个,孟尝的表情冷了下来:“有人在梅林里被一刀割喉了。”
……
谭净好第一反应想到的便是何姑娘。俞姑娘在望梅阁中的那双通红的眼睛再次闪现在她脑海里。
很显然,有这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
纪林温便问道:“在请宴楼时何姑娘与俞姑娘便都不见了,现下望梅阁中又只有俞姑娘一人。何况她那模样,一看便是哭过了,是否……”
“不太可能。”孟尝却道。
“怎么说?”纪林温又问。
“看血量。我方才仔细看过梅林的地面,染血长度有近九尺。如此大的范围,加之,已有部分血渗入地下,可以推断,流血量定然早已超过两升,”孟尝说到这里想了一想,“该有近两升半。再加上那周围四散的血点,怎么想,也该有两升六合。《人经》一书有载,‘人之血脉,百中有八’。以此计算,可见此人至少要有百斤。而何姑娘……”
纪林温了然:“体形纤瘦。”
孟尝点头:“对。因此,不太可能是她。”
听到孟尝的判断,几人不由松了口气。否则,一两个时辰前还在你面前言笑晏晏生机勃勃的人,不论她人品性情如何,这样忽然间便成了不知什么人的刀下之鬼,总是令人不太舒服。
众人走了一段,谭七小少爷忽然问:“那人是否……还有可能活着?”
对,也许获救了呢?
孟尝垂下了眼睫:“自在请宴楼得知出事到现在,已过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已算过血量,若被人救走,是不可能在地上留下那么多血的。……况且,一般来说,只要失血超过一半,即便要救,……亦难救回。”
……也即是说,已必死无疑。
众人又沉默了。
一直走到了请宴楼。此时,之前围了请宴楼的护卫已经不在,宾客散尽,请宴楼人去楼空。谁曾想到,不过一个赏梅宴,竟这般收场。
谭净好深吸一口气,问出了她一直逃避的问题:“孟姐姐如何得知,那人是被……割喉的?”
孟尝身形一顿,过了一会儿才道:“是血迹的分布与形状。在那一大滩血的周围,两丈多远的地面与梅树枝干上,都出现了四散飞溅的血点。只有被割断喉咙,才会出现如此大范围的喷溅。这也说明,死者……”
提到这个词,她又顿了一下:“死者被割断的,是颈动脉。且血迹只出现在北面的半个圆弧内,由此可以推测,死者是在梅林中向北行走之时,被人在背后——一刀割喉。”
“我看到地上……似是有两道弯曲的土痕。”郭攸道。
“是。”孟尝肯定了郭攸的说法,“那片暗色土地上,明显有整个人趴在地上爬行过的痕迹。应是死者被割喉后,失力扑倒在地,但为了求生,努力向前爬行。这便解释了,为何血迹绵延九尺之长。而整道宽痕中的两道细痕,应是死者的双脚鞋尖留下的。”
随着孟尝详尽的解释,一个被割喉、血液大量喷涌而出的身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地上向前爬行,却最终力竭血尽而亡的情景,便不由自主地显现在了谭净好脑海中。
纵使她已有预料,在此刻还是一阵心悸。
——这是古代,一个人命并没那么值钱的时代。
谭净好这才察觉——活过一世又算得了什么,她并没自己想象的那么无所畏惧。她实则连看到血迹、听到死人都会感到恐惧。更何况,耳朵听到人死,与亲眼目睹血迹,是完全不同的……但她必须勇敢,因为,她还有个同她一般,也必须勇敢的弟弟。
谭净好向她弟望去,却见她弟正拿那双同她一样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唇边明明漾着清浅的笑,剔透的眼中却是满溢的关切。
——她觉得自个儿矫情了,因为她的眼眶刹时就热了。
她眨眨眼撇过脸去,又觉得,她一点儿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