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七小少爷将《画意》从中间翻开盖在脸上,靠在榻上装死。随即便听到他亲姐的一声轻笑,然后身上就被盖了张薄毯,然后脖颈处被掖了掖,之后是茶入茶杯的轻响声,而后是渐渐远离的轻微的脚步声。耳边终归于沉寂,只剩下他规律的呼吸声。
谭七小少爷终于忍不住,无声地弯唇而笑。
因为有她,他有了父母般的支撑,姐姐的宠爱,知己般的默契,挚友般的信任。
纵然没有双亲,亦一点儿都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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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净好又回了右次间。
一看时间,已过巳初。窗外,阳光穿破云层洒落屋宇,照射到除尽了积雪的院宅里,一片明媚。
谭太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就在这时从东角门进了院。
她是来送银子的:“……大夫人已在一刻钟前回府……老奴便奉太夫人之命,从大夫人处领了三十两,也一并说了后日安排车马护院之事。”
张嬷嬷将银子递给碧丝,又道:“六姑娘与七少爷后日什么时辰出发?”
“嬷嬷看呢?”谭净好道。
“依老奴浅见,倒是不拘什么时辰都可,只姑娘与少爷需置办的物件儿还是不少,若是迟了出门,倒怕一日内办不齐全,反而多生事端。若能早些出门,早些回来,也免得太夫人心中牵挂。”
这话已经说得再漂亮不过,这事情也做得再周全不过。谭净好只有感谢:“嬷嬷说得很是。我与小七都未曾独自出过府,此次幸而有嬷嬷同行。嬷嬷觉得该什么时辰出门,咱们就什么时辰出门。”
张嬷嬷笑:“姑娘既这样说了,那后日辰正差一刻,老奴便到这里等姑娘和少爷。”
“好。”
张嬷嬷走了,留下顾嬷嬷与燕草面面相觑、二脸懞逼。
三十两白银就捧在手里,事情已如板上钉钉。碧丝就唾沫横飞地与两人说起了早饭后在谭太夫人房里发生的事。
顾嬷嬷还有一分存疑:“我的姑娘哎,碧丝说得是真的?”
谭净好弯起唇角,点一点头。
一分存疑瞬间变成了十分惊喜。顾嬷嬷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在了自个儿头上:“那……那是不是可以顺道……”
“是。”谭净好很明白顾嬷嬷在说什么。她与小七想出门,就是为了这件事。谭二夫人也明白,所以提出要给他们三十两,同样是为了这件事。刚刚的张嬷嬷同样明白,因而话中道怕一日时间不够,还是为了这件事。
这件,谭太夫人不愿面对,就真的不去面对的事。——腊月十八日。谭老太爷谭缙、谭三爷谭忱的忌日;腊月廿一。谭三夫人顾氏的忌日。
“嬷嬷放心,后日我与小七定会到希声寺为祖父、父亲母亲点灯。”谭净好道。
点灯,是指在寺庙中为往生之人点一盏长明灯,用以接受香火积累福泽。到寺庙请愿的人,大多愿意到灯殿点一支香。因而灯的价格随供奉寺庙的等级会有不同。希声寺为青州第一寺,点一盏一年的长明灯约二两,这是一个四口之家每顿有肉也能撑两个多月的口粮钱。
谭净好知道,虽谭太夫人不愿、谭大爷未能归家,但谭二爷每年都会去点灯。只是姐弟两个身为儿辈未能亲手上香,一直是顾嬷嬷的心事。顾嬷嬷翻过年便五十四岁,已过知天命之年,又因姐弟俩无父无母而事事操心,加之父母长辈忌日将近,近日心中格外忧虑,夜里无法安眠。虽是在姐弟两个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但两人又如何不知。
谭净好与谭七小少爷实在担心她的身体,这才望能利用谭八的小心思与谭二夫人的骄傲达成出门的目的。
谭二夫人平惠县主是京城闲散王爷瑞王的嫡长女,身负皇姓,即便嫁到偏远的陇西府十三年,骨子里的骄傲也不会消失。岐山玉砚是由国石岐山玉雕琢而成,被称为“国砚”也不为过。谭八姑娘嫌弃它,可说是以无知触了谭二夫人的逆鳞。谭二夫人自恃身份,不愿为难一个小姑娘,谭大夫人自然背锅。而当时“谭八有,谭六谭七没有”的借口都摆在眼前,谭二夫人便顺水推舟,以此事扇谭大夫人的脸。只她也嫌麻烦不愿揽事上身,便让六七自个儿出门去买。
讲真,谭二夫人知道六七的目的,谭净好并不奇怪。她与小七都着素色衣衫、谭八一直偷眼看她、忌日将至,种种都表明了他俩无法在此事中抽身事外。但她未料到,谭二夫人明知被利用,却还为他俩多争取了银钱。
所以,谭净好说感念能长于谭家,没有一字勉强。
顾嬷嬷确认此事,简直欣喜若狂,双目有神,面庞生晕,仿佛近日的郁气一扫而光,整个人都轻快了。但很快,她发现了新的问题,开始发愁:“姑娘,就你和少爷独自出门吗?没有长辈跟着吗?”
这时,谭七小少爷正掀帘进来,听到此句,便道:“是呀,只我跟666两个。嬷嬷要是不放心,不如跟我们一起。”
顾嬷嬷的注意力被带歪了:“少爷,你得叫姐姐!”
“……嬷嬷不想给母亲父亲上柱香吗?况且嬷嬷不跟着,我还觉得心里有点慌。”
顾嬷嬷的注意力又歪回来了:“是是是,那要跟着的,不然我怎么放心哟!”
改叫666的谭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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