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遮日,万物萧条,一片末日景象。
一个小黑猴怀抱着半身高的白色石头,跟在白衣人的身后,亦步亦趋。
许是觉得黑猴走的太慢了,白衣人回过头来,将黑猴轻轻放在肩头。
“仓,你为什么总是抱着这块石头?它有什么特别么?”
中年人留着短须,浓眉下是一双细长的眼睛。
他神色自然,慢悠悠的朝着远方那棵参天巨树走去。
老师走在这宛若末世的景象里,脚步轻快,心情不错。
仓摸着鼻子,看了看怀中的石头。
石头上有着被炭笔描出的细长眼睛,显得不伦不类,有些抽向。
仓没有说话,将石头抱得更紧。
老师笑了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小黑猴颇通人性,已经开始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那巨树看似近在眼前,老师却走了好几个日升日落。
仓坐在他的肩头,一动不动。
只要和老师在一起,再长的时间也不会难熬。
“仓,今天我要教给你的,是这个。”老师跃到半空,从巨树上折下一截小臂长的树枝,递给小黑猴。
树枝翠绿,莹莹发光。
仓好奇的接过树枝,将其举过头顶,不知道老师的意思。
老师微笑着将树枝拿在手心,竖直插入土壤中。
“仓,你可知万物平等,亦可分三六九等。”
仓摇了摇头,侧耳倾听。
老师轻轻拂了拂暗红色的土壤,将上面行进的蚂蚁拨去一旁,而后盘膝坐下。
“我们一路行来,跋山涉水,杀猛兽开路,摘果实充饥,焚草照明,伐木渡水。”
“你觉得,我们做错了么?”
仓乖巧的蹲在树枝的另一侧,思索半天,方才开口回答。
“凶兽堵路,意为狩猎。我们自卫而杀之,无错。”
“树木生而利万物。果实可以饱腹,燃烧以驱暗,浮水以载人,我们因势利导,亦无错。”
老师点了点头,没有着急点评,不疾不徐,再次问道。
“自卫而杀,避免‘损我’;万物可用,趋向‘利我’。”
“仓,你是否认为万物应以'我'为先呢?”
仓没有犹豫,答道:“没错。”
它立起身来,越过半截树枝,平视老师:“如果我不为‘我’,那存在毫无意义。”
老师再次发问:“可人有尊卑,物有优劣,事有缓急。”
“若人人争权夺利,若废品妄图混入正品,若事无优先,滥竽充数。”
“仓,如果那一天到来,万事万物,均要以‘我’为先,世界岂不会乱了套么?”
仓皱紧眉头,颓然坐下,不知何解。
老师说得对。
这世间若没了主次,真的能生生不息,向上发展么?
老师没有着急,闭目养神,等待着仓的答案。
七个日夜过去,一人一猴相顾无言。
仓神情憔悴,思考烦躁到极致时便会不自觉的将揪住身上毛发。
此刻,身前猴毛已有小堆。
它冥思无果,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不堪:“老师,如果是我错了,如果万物不应以‘我’为先,万事以大局为重,以‘他’为重,又如何确保‘我’不会被淹没在大局中呢?”
“仓,这是属于你的问题,应当由你自己来找寻答案。。”
老师眼含笑意,缓缓站起身来。
他手指抚过头顶,取下一根长发,轻轻的系在身前的树枝上。
“这就是我要教给你的东西。”
“一个选择,一次机会。”
半截树枝开始不停抖动。
根茎茁壮生长,向土壤深处钻探;树干粗壮,木质紧密;枝叶繁茂,有红色鲜艳果实点缀其中。
从老师系上头发,到其果实累累,不过三息左右的时间。
仓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将刚才的疑问尽数抛于脑后。
简直犹如神迹。
它三下五除二爬上树梢,摘下果实,高高举起,脸上笑容满溢:“老师,给你吃。”
老师笑而不语。
仓手中的红色果实突然裂开一条大缝,有怒目尖牙冒出,张嘴咬向对方手指。
小黑猴手指被咬,大吃一惊,吃痛大叫,随后脚步不稳,一头向树下栽去。
哪知果树并不罢休。树枝弯曲,瞅准半空中的仓就是一记抽击,将其打飞,随后枝条弯转,将红果轻轻托起,放回树干。
仓揉着屁股从远方跑回,恨恨的看向这怪树,已在心里为对方安排了数十种死法。
那红果生出手脚,蹦蹦跳跳,想要将自己重新挂回树梢。
可已落之果,又怎能重新长回?
它脸作哭状,捂脸抽泣。忽而从树上一跃而下,钻进土里。
不多时,便有绿苗从地面长出。
仓看的呆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整了整长衫,指着果树与树苗,对着仓笑道:“我能做的,便是给它们一个机会。”
“‘点化’本我,而后‘我知’,而后‘我行’。”
仓呆在原地,瞳孔颤抖,不知所思,不知所想。
果树与树苗尽皆低头,鞠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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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蹈一脚将英踢开,重新披上黑袍,遮盖住这副自己都有些嫌弃的身躯。
英身体痉挛,瞳孔张大,连呼吸都有些费力。
群猴七歪八倒,已无再战之力。
鹿蹈大笑:“仓,你不是要杀我?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郑糊从地上捡起一块趁手的石头,与仓站在一起,没有后退半步。
他与仓已是合作关系,理应共抗敌人。
更何况,他与鹿蹈本就有怨。
对方毁他笔录在先,随后又将他钉在门上放血,已是不解之仇。此刻哪能束手就擒,将生的希望尽数教给仇人决断?
仓感激的看了身侧郑糊一眼。
他对溃败结局有所预料。
猴群并不是第一次在与鹿蹈的碰撞中折损人手。只是今日不知为何,血气上脑,想着让鹿蹈“拿命来偿”,反倒落得这般田地,几无生路。
判断错误的代价竟如此之大。
仓低头,身前左臂蓝火燃尽,空余白骨。
它瞥了一眼,心有所感,想到鹿蹈那全无血肉的模样,苦涩道:“鹿蹈,这便是强大的代价么?”
鹿蹈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仓看了看满地的猴子,长叹一口气,身形佝偻,单膝蹲在地上。
“这是什么,仓?是在求我饶过你么?”鹿蹈一愣,语气鄙夷。
仓没有作答,它的手抚过头顶,从已经稀疏的猴毛中取下一根,握在手心。
那毫毛见风而长,转眼已有半米有余。
鹿蹈不知道仓想要做什么,遥遥望来,没有轻举妄动。
仓轻轻的将毫毛缠在左臂白骨之上。
鹿蹈沉默,恍如隔世。
一如当年系在树枝间的发丝。
一圈。
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