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糊缓缓从岛妹手中接过伤痕累累的笔录,满目哀伤。
满打满算,他与音尾的相逢只有一天的时间,甚至还没有与凤黯相处的时间长,理论上不至于如此伤怀才对。
但在苦痛之环内,在他濒临绝望时,是突然出现的音尾伸手救他于水火之中。
医院里它站在自己身前应对牛五的挑衅,售票厅内将头颅致命的哀嚎挡住,甚至在面对鹿头怪时,也是音尾尝试阻挡对方,企图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祁红月说过,笔录与执笔人是源于同一个愿望而相逢的奇迹。
但是他与音尾的遇见却只是对方单方面赐予郑糊的奇迹。
郑糊作为一个执笔人,无力去协助音尾战斗,反而处处需要对方照拂。
他没办法成为对方的助力,只是毫无作用的拖累着对方,是一个累赘。
郑糊是一个普通人,自始至终,他的愿望都只是摆脱执笔人的身份,摆脱莫名其妙的笔录与心灾,再次回到普通人的生活里。
正常的早起,上班,工作,加班,偶有时间再和长辈朋友小聚,这便是郑糊所能想到的最幸福的生活。
如今笔录破碎,按理说郑糊终于可以摆脱执笔人的身份,他应该高兴。
但奇怪的是,看着眼前几乎断成两截的笔录,他的内心也像被狠狠的劈了一刀,绞痛难忍,不停滴血。
岛妹轻轻的蹲下,环抱住郑糊,没有说话。
郑糊拍了拍她的后背,右手环抱住了这具张福龙壮硕的身躯,将头埋进对方的皮衣里。
“喂……”张福龙被挤在两人中间,咕哝了两声后也沉默下来。
他能理解郑糊的心情。
执笔人与笔录是战友,亦是朋友,两者并肩与诡异强大的心灾作战,很难用一两个词来概括这样一段感情。
他们的分别堪比一场刻骨铭心的亲密关系的结束,甚至有些执笔人会在笔录意外离去时选择自我了断。
张福龙想到了岛妹,两人虽然不知因何一起变成了怪物的模样,但所幸意识仍在,彼此尚能相互依偎,比起郑糊已是幸运。
就是自己的头被自己的身体夹在中间,有点怪怪的。
郑糊拍了拍岛妹的后背,示意自己已经平复了情绪。
岛妹的皮肤干瘪,两团蓝火在眼眶中摇曳,再加上一副穿着血衣,五大三粗的身体,着实有些怪异和可怖。
但在郑糊眼里,却是格外的亲切与温暖。
郑糊小心翼翼的将失去光泽的笔录放在卫衣的内侧口袋里,冰凉的触感向皮肤透去,沁入心脾,像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念头在其中生根发芽。
张福龙还想再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可大地在此刻突然剧烈摇晃。
“岛妹,快离开这里。”张福龙眼尖,看到远处有树在倾倒,意识到众人不能再待在树下。
岛妹嗯了一声,右手抱着张福龙,左臂将郑糊扛起,撒腿就向空地处跑去。
张福龙的身体颇为强壮,即使是在岛妹不那么熟悉的控制下,也能轻而易举的携着郑糊快速移动。
震动并没有持续太久,紧接着天生异相。
远处有巨大的阴影在夜空中升起,无数的红光从半空中窜出,将此地上方的云彩尽数点燃,三人才发现那升起的阴影竟是一座山峰。
“山神出来了?”张福龙结结巴巴,表示对眼前的事物不能理解。
岛妹以蓝火为眸,视力远超两人,细细看了半晌,惊讶道:“龙哥,那……那是门!”
“确定么?”张福龙语气疑惑。
岛妹摇了摇头,随后缓缓屈膝下蹲。
张福龙不解:“岛妹你要做什么?”
岛妹深深吸气,随后双腿蹬地,向天空跃去。
她所踏之地,方圆两米,尽数下陷,蜘蛛状的裂纹密布其上。
岛妹跳了足足有三十米高。
张福龙语无伦次,嗷嗷乱叫,很不适应。
“你们……看。”岛妹的声音在空中凌散。
郑糊顶着风压,勉力向前望去,终于借着漫天的火光,窥得全貌。
那是一个只头部便有百米之长的巨龟,龟壳上尽是石块山峰,上抵云端,龟足轻轻骚动,周遭地动山摇,树木倒塌殆尽,一张银白色的大门镶嵌在它的眼部,构成了它的眼睛。
巨龟扬天张口,无数闪电从中冒出,击碎漫天红云。
而后它开始眨眼。
银白色的门关了又开。
第一次眨眼,原本是黑夜的世界瞬间变为白昼,圆月被急促的从天上的幕布拉下,换上一轮烈阳。
银白色的门急关缓开。
第二次眨眼,原本一眼可望到头的动物园景色变为一望无垠的森林,湖泊高山凭空而现,点缀其中,大地为之重塑。
银白色的门再关再开。
第三次眨眼,无数动物从草间,树上,湖里,峰顶,空中冒出,狡兔被饿狼咬断咽喉,飞鸟在林间歌鸣,有鱼跃出水,山峰上有羚羊伫立远视。万物生息,源源不绝。
岛妹向上之势用尽,无以为继,急促坠落而下。
她重重落在地面上,再次将新生的大地砸出凹陷。
三人沉默,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不过是银色大门的三次开合,这个世界便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几如上帝创世一般。
恐怕,这并非是心灾能拥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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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足轰然下踏,再次掀起一道冲击波,横冲直撞的向洛弘筵四人蔓去。
所过之处,树木尽折,掀起飞石灰尘无数。
“小鬼头,来这边。”一个懒洋洋的女声响起。
洛弘筵循声望去,满脸惊喜:“杜姐!”
只见杜予微手拖巨剑,向他的方向奔跑而来。
身后冲击波混着无数石头,掀起十数米的巨浪,沸反盈天,以催城之势冲他砸下。
“杜姐,快躲开。”洛弘筵不敢勒马,现在停下来恐怕会尸骨无存。
杜予微与他错肩而过。
她目光坚毅,举起巨剑,迎战漫天狂风。
洛弘筵瞳孔睁大,想要伸手去救杜予微,可哪里够得着对方。
他看着杜予微的背影,这岂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天象?
蚍蜉撼树……
杜予微手中的巨剑上缠绕金光,勾起一个双刃斧头的虚影。
“开天。”
她的声音夹在漫天狂风的啸声中,微不可闻。
随后云销风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