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几朵云在空中肆意漂流,皎洁的月光好像变成了托起它们的河流,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
人间的夜并不是暗无天际的。
但无尽山的夜却漫无边际,飒飒的风声席卷着整片山林,零星的吼叫声划破长空。
在其深处,隐匿着无数令世人恐惧的大妖,更有上古一直延续至今的古老血脉。
妖皇峰,无数妖族聚集在此。
“白猿,你若敢欺骗我等,想必是知道下场的,”
沙哑的声音从最上方的洞府中传来,一道雄伟的身影慢慢走出,乌黑的长发肆意批在上半身,双眼中似有神光隐现。
“虎王请放心,白猿所言乃亲眼所见,那道龙气腾空而起,而后笔直向那少年袭去,最终进入其体内。”看见这洞府之主终于出来,白猿连上前数步,急忙道。
“最重要的是在那少年身上散发的气息,竟令我不可抵抗的臣服。”
听见白猿的解释,被称为虎王的风啸没有在回复他,而是陷入沉思,白猿看着风啸的样子不禁急躁起来,那日被他打伤的人族本领不低,又逃出他手,必定会通知那个帝国的强者,妖族屈辱多年,蛰伏于南荒,如今妖皇后裔出世,金龙腾空而鸣,岂不是预示妖族当兴,重振上古荣光,主宰大地。
“虎王,我妖族自上古与天一战,落魄至今日,竟令人狡猾人族入主中原数万年,先祖遗憾不能忘啊!”
“先祖遗愿我自是未曾忘却,此事事关重大,风岚你且去通知各大妖王,到主峰聚集商量对策。”风啸向北眺望,双目犹如有火焰在其中燃烧,看破一切,与那人类帝国龙椅之上的统治者遥遥对视。
漆黑的启明殿内,死寂的气息弥漫其中,在那最高处,隐约能看到一道身影,随着一阵风吹过帝都上方的乌云,其上方的男子才显露而出,身着金黄色的龙袍,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眼神直视着前方,透过万里河山,落在那无尽山脉中。只是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轻蔑一笑。
“不知死活的余孽。”
话音刚落,一条金龙从体内飞出,双目中射出两道金色神光,渐渐合二为一,变成一把利剑,直刺南荒而去。与此同时,原本清朗的天空突然天雷震动,太阴被席卷而来的乌云笼罩,整个人间都在助推着这把利剑,太阴也被其锋利的剑气吓退。
“轰!”
“咳咳,老家伙,还能嚣张几时,乖乖入土吧。”那丙剑果然是向他而来,只见风啸嘴角有丝丝血迹,轻咳了几声,刚刚若不是他用神通挡下此剑,怕是妖皇峰今日的一众妖族都要身消道陨。
“希望那白猿所说不假,罢了,假的又如何,妖族也确实需要一个妖皇后人了。”一番自语后,便又隐入黑暗之中。
......
祁门城,镇守府别院。
赵启椅坐于院内凉亭之中,被方才那道剑气牵走思绪,抬头怔怔的望着天空。
“父皇的龙剑,是无尽山中又生变故么,明日之行,恐怕并非易事。”
此番南下彻查龙鸣之事,对于赵启来说,绝非易事,父皇指派他前来,也是超出他的预料的。
一阵脚步声拉回了他的思绪。剑气纵横万里袭杀无尽山并不是他今夜在此的初衷,后方来的人才是他的目的,而赵启也料到,他会来找自己。
“余镇守,深夜未眠前来我这别院,可是白天有要事不便与我说么?”
随着脚步临近,余墨的身形渐渐清晰,听到赵启的询问,余墨止住步伐吗,站在其身后,一言不发。
本等着余墨回复的赵启,听到身后久久没有动静,缓缓站起转过身来,目光直直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略显沧桑的中年人。
哎,赵启心中默默叹过一口气。
“余墨余院长,未曾想到,竟能在这遇到你。”
“殿下是何以认出我的,我离开京都已有五百多年,遥想殿下当时并未降世,就连齐术也并不知晓我。”听到赵启对自己的称号,余墨虽略有惊讶,但却又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
“我在鲁石山中见过院长的画像。”赵启的语气有些惋惜,他是知道眼前之人的通天本领的,自幼时鲁石山一行后,他对儒学便有了莫大兴趣,这位先皇在位时期便名誉八荒的儒学圣人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但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终究是时间,可以抹平一切,包括存在的痕迹。
“恍如隔世,又有什么再提的。”听着赵启的回答,余墨神色不变,淡然开口。
“在恍惚也是此间之事,余大人在超然,心中郁郁之气不也困扰至今。”李尧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惊起了几只停歇在凉亭上方的飞鸟。
“尧先生,这是。”对于李尧的出现,余墨有些惊讶,本以为今日只是来见见这位大魏享有盛名的二皇子,不想他也出现在此处,随即看向赵启。
“今夜是有缘之夜。”不等赵启回答,李尧便抢先说道。
赵启微微颔首,认同了李尧的话,虽然他也对这位尧先生的出现有点诧异,但并未流露出任何神情。
“尧先生也是来赏月的么。”
“月亮哪都能看,但今夜的星空如此热闹还是极为少见的。”显然,李尧也是注意到了那柄自京都而来的剑气。
“余大人自五百年前那一变故,自行南下祁门镇守此地如此多年,当真是心怀天下。”
听着这位尧先生的话,赵启和余墨的心中一石激起千层浪,此人知道的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识天机,便能观气数,殿下与大人不必多疑。”似乎是看出了二人心中的疑虑,李尧向其解释道。
“余大人正气坦荡,浩然之气浑然一体,圣人气数盘旋于顶,这世间儒学之士本就不多,能有如此造诣的更是少之又少,料想也只有五百年前威震寰宇的墨圣了。”
听完李尧的叙述,再加上白日此人的种种异象,赵启暂时也放下心中疑虑,也不言语,只是转头淡淡的笑着,与李尧一同注视着眼前的这位世间大能。
看着二人的举动,余墨内心苦笑,原以为这世间除了那些深藏京都的老家伙,怕是没几个人在知道自己了,不曾想今日竟被如数家珍。
“余墨实在惭愧,如何能当得了圣人二字,”
说完此话,余墨转身看向夜空,无数的繁星高挂其中,在太阴的光晕下,闪烁着光芒,这其中有不少是儒家先圣所化,而当年作为儒家领袖的自己,却丢失了儒学的传承,苟活至今。
大魏境内,百家争鸣,道统流派无数,时至今日,也没有哪个道统能一家独大,这也是几代帝君的权术,但五百年前,儒家可谓是百教之首,只因一场变故,如今仅有几支旁系残存。余墨退居祁门这几百年来,虽已逐渐看淡,心境也愈发超然,但唯有此事,每每提及,还是不免心中一痛。
微凉的晚风吹动着余墨的发须,岁月将他原本挺拔的身躯压下。
“原来已经过去五百年了吗。”
看着眼前的这位横跨一个时代的老者,赵启心中不免有些悲凉。
“五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切的痕迹都被抹灭,就连先生的学说都未有留存。”他对儒家学说有很大的兴趣,但奈何这天下的儒学就好像都被剥离销毁了一样,仅存的几支也只是半知半解,而赵启又自幼聪敏,已经走在那些人的前方了,他很迫切的寻求更远的道路。
余墨望着眼前的这位好像是自己隔了一个时代的学生,并未开口,而是将目光驻留在李尧身上。
“尧先生能算出来,五百年前的过往吗?”语气中带有几分自嘲,不知是希望李尧能知晓还是不希望。
“五百年前的余大人和今日的余大人截然不同,恕在下学识疏浅。”李尧摆了摆头,表示自己并不能透过时光长河得知五百年前的辛密。
“如此么。“对于李尧的回答,余墨半信半疑,但也无从追究。只见他踱步在这小亭之中,身上的气势愈发高涨。
“当年,先帝在位之时,施政以仁,国力昌盛,大魏天下国泰民安,武不可犯禁,修士需遵规守纪,妖族蛮族海中族类与人族的关系也并不紧张,边塞也无需如此重兵把守。”圣人的威力一览无余,随着余墨的诉说,此时三人好像置身于那个时代,同样的天骄并出,同样的万族存世,但缺少了许多的争锋和杀戮,百姓安逸的在家中织桑务农,行商贩卖。看着眼前这个四海升平的时代,赵启心中仿佛有一根弦被触动,这与他的理想、抱负何其相似。
“但这并不符合那些延续万年、甚至更加久远的世家愿景,也让一些上古道统不满,在他们眼中,这样的世间将他们牢牢束缚,他们无法从中摄取利益。”余墨的语速越来越快。
“朝廷之中,也各有分歧,但好在当时的陛下正鼎盛之时,可随着时间流逝,陛下老了,那些老臣也慢慢离世,新兴的武勋贵族愈发不满,除了儒家,整个天下都仿佛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说到此处,余墨顿住了,但赵启能想到,那位一直被视为昏君的先皇在那个年代是如何的步履蹒跚,明明在自己的手中,大魏天下四海升平,一片繁荣。他不禁有些害怕,难道他所期冀的天下是错误的么。
但一双手突然从后方放置在他的肩上,似乎有着一股莫名的力量,是他的心境安定,赵启摆了摆头,抛弃那遐想,怎可如此简单便怀疑起自己所走的路。
不是时代与我对立,而是我与在浪潮上的人对立。
看着赵启恢复神态,余墨欣慰不矣,他也曾一度质疑过是不是路错了,对于一个当世圣人来说这极为恐怖,这也致使他的境界掉落,若不是到了祁门见证了这数百年的兵戈相交,性命如草芥,可能至今还活在疑惑之中。
上位者难知下民之苦,上位者决断下民苦乐。
“所以,大魏先皇是如何决断的?”李尧听的饶有兴致,示意余墨继续。
“先皇并不是优柔之人,相反他雄才大略,只是怜民生艰苦,所以他不断扶持一些理念一致的世家道统,试图以最安稳的方式压住那些声音,但终究是大海淘沙,直至五百年前,西漠传闻有金龙腾空,龙鸣三万里,乃帝星降世。”
听闻此言,赵启心中犹如平地起惊雷,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余墨。
“哦?”李尧却一反常态,好像是听书听到了最激烈之处。“世间竟有两条真龙,所以天下都在说先皇失位?”
听到李尧的猜测,余墨并不惊讶,他从始至终都觉得这位尧先生是知晓此事的。
“不错,一时间,乌云笼罩在整个大魏上空,传闻愈发激烈,那些隐忍了数百年的世家道统都跳出来了,金龙现世不到一个月,西漠边关十二封急报入京,二十二岁的大魏天骄三皇子赵雍以清君侧之名,起兵!”
赵...雍...
随着这个名号被说出,祁门上空神光隐现,小亭内的赵启余墨二人头顶仿佛有神明注视。
“你说什么!”随着五百年前的隐秘被一角一角揭开,赵启通红的双眼凝视着眼前这位自己尊敬的先圣。
“且听我说完,殿下。”余墨无视了赵启的问题接着说道。“只是天下都小看了先皇,即使他已经步入晚年,实力愈发下降,但他仍是天下共主,三皇子能一路不可阻挡的冲到京都城下,也是先皇的授意,他要看看从西漠到京都的四州一十八郡有多少人不满,他要知道这座他镇压了数百年的京都有多少宵小之辈会在此刻跳出,他要看看这看似歌舞升平的天下是不是真如同这些人口中所说的摇摇欲坠。他不想看到在大魏域内自己的子民自相残杀,先皇自信,若事实不是如此,他都能力挽狂澜,将结局改写。”
余墨的声音不断拔高,今夜之谈埋藏着他五百年的疑问,五百年的悲愤。
“但陛下没想到的是,在数不尽的世家道统强压下,万民的声音沉寂了,陛下也沉寂了,他看着城下自己最骄傲的儿子,陛下没有阻拦他们入城,任由他们一路冲到启明殿前,让三皇子独自进去,在之后三皇子出来了,披着龙袍,再不见陛下的身形,但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不断欢呼,他们肆意狂笑。也就是这一刻,儒家被革除了,大魏与万族的战争开始了,帝国的疆域不断扩大,大魏世家道统的力量不断强大,唯有大魏子民脊背越发弯曲。”
赵启陷入了沉默,今夜的听闻使他迷茫。李尧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二人,思绪却早已神游天外。
“当年,我是在哪看着来的?”
原来它丢失了仁道,难怪岁月如此无情,世间不可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