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城市规划大多一致,这座海边城市素田也不例外。
整座城市被裁分的四四方方,再根据个人阶级的不同,选择相应的居住场所。
这么一来,几乎每座南国的城市,都泾渭分明的区分出高档地区和低等地区。
高档地区的人可以随意、自由出入城市内每一个角落,而低等地区的人忙于生计,很少能在外面闲逛。
渐渐地,随着贫富差距的越来越大,居住在两个不同地区之间的人隔阂也越来越深。
虽然没有明确的阻碍,但两个不同人群中都在心里设起了防线,双方都在刻意减少和对方的交流与来往。
像眼前这样,两个身着精致教派服饰的青年坐在贫民区的一家小食肆里用餐的情形,是非常少见的。
素田城的东侧邻海,只需坐船行驶小半天的时间,就能到达岱州玄桐崖的青山四秀岛,那是南国国教九虚常乐境的所在地。
虽然素田整座城市规模不大,但东面有出海口,西面又紧挨着南国的首都长宜,这优越的地理条件,又赋予了这座城市重要的交通属性。
无论是出海前往山青四秀岛,还是打渔捕捞,素田城被大多数人当做了出海前的最后一块陆地补给站。
这两名九虚常乐境弟子所处的位置,是素田城渔夫聚集地,是名副其实的贫民区。
能找到这个地方的,可以看出这二人对这座城市十分的熟络,看来平时经常通过这里的出海口往返陆、岛两地。
此时临近黄昏,两人坐在这么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里,各自端着一碗虾吞面,大口大口吃的正香。
这种面看似简单粗糙,但味道极其鲜美。
渔民在打捞到鱼获后,把品相质量上佳的拿去售卖,渔网中总会有一些卖不出去的小鱼小虾。
把小杂鱼烩成一锅汤,再把小虾裹上面粉和豆渣炸酥,添加在一起成为面条的汤底和作料。
这么一碗富人区绝不会摆上餐桌的小食,上佳的滋味不比任何一种珍馐美味差。
看来九虚常乐境这两位弟子,也是懂得探寻和品味的老食客了。
坐在靠里位置上的那人,面容清俊,顶戴发冠。举止端庄,风度优雅,长袖飘飘却没有沾到桌上汤汁。眉骨高耸,眼窝深沉,双唇薄锐。气质中有一股压不住的锐气,神色间有一种藏不下的自傲。他吃的十分细致,炸好的虾球被他一个一个地捞出来,放到嘴里细细咀嚼。
临门位置那人一身劲装,并没有披着长袍,犹如一个寻常苦工。他头发盘在头顶,单眼皮圆眼珠,瘦脸颊薄嘴唇。极其专注地忙活着眼前的事务,动作急促,吃的十分兴起,嘴、手配合紧密,脸上挂着享受的笑容。面条早已捞光,左手如钩,紧扣着碗底贴在嘴边,大口大口喝着小鱼熬成的汤头,右手指头恨不得伸进汤底把小虾球捞出吃下。
一碗面汤很快喝干,旁边已经叠起两只空碗,盘发那人放下碗畅快的长呼一声,对着里位的人说到:“师兄,我们这次事情办的顺利,完成的也迅速。本来早就可以回岛上,但为了这碗面,多等这半天时间,也是值得的。”
被称作师兄的人还在细嚼慢咽,吃一口虾球,呷一口面汤,十分惬意地回复到:“要不是师弟你一定要吃这碗面,我可不会耽搁,要是回去晚了,肯定要被铁尺仙尊狠狠教训一番。”
师弟哈哈一笑,不以为然地说到:“事情都办完了,还不能让我们享受一下啊?放心,不就一碗面嘛,回去后我照实对铁尺仙尊说明,他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的。”
吃面这两人,被称为师兄的是九虚常乐境的三代弟子魁首-李妍隼,其身份是传播教义,钻研心法的内门弟子。
跟他说话的师弟是同属三代,锄魔扫恶,精研外功的外路弟子佼佼者-谈喜。
九虚常乐境作为南国的国教,教内很多人士都参与了南国的国家政治,两边的人员来往非常密切。
这一次,又是李妍隼和谈喜外出办理一系列事务,现在顺利完成,在返回教内,来到这家熟悉的小饭馆用餐。
两人边吃边聊,围绕着这次出行你一言我一语,谈的热火朝天。
这时,小饭馆外边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嘈杂声,打断了二人谈话的气氛。
两人同时凑到门口,就看到街道上有一队官差,很粗暴地从一名妇人手上抢夺一名五、六岁的孩童。
被抢的妇人是小孩的母亲,她尽力维护着,不让自己的孩子被抢,可那队官差动作相当粗鲁,掰手勾腰,几个动作就把小孩抢了过来。
眼看自己的孩子被抢走,妇人惊慌之下,张口去咬一名官差的手。
那名官差一阵剧痛,恼羞成怒,提起一脚正踢在妇人胸膛上,妇人当即瘫软在地。
那名官差似乎还不解气,嘴里骂到:“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你儿子被选为九虚常乐境的弟子,你不感激,居然还敢不放人?”说着又抡起一脚向妇人踢去。
那一脚还没踢出,支撑腿就被人一扫,官差“啪”一下重重摔在地上,这一下摔的他爬不起来,一抬头刚要咒骂,但眼前看到的却是一身常乐境的服饰的人—是李妍隼。
面对正经九虚常乐境弟子,那名官差不敢再用情绪,汹汹气势顿时缩了回去,喃喃地问:“啊,上师……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事闹的…”
李妍隼一脸冰霜,冷冷地说到:“你居然敢假冒九虚常乐境的名号,强抢孩童?我现在就是宰了你,也没有违反律法教义。”
官差被吓了一跳,九虚常乐境在南国势力极大,甚至可以处置南国之主车家本家本房的人,自己这么一个干脏活累活的小吏,在常乐境人面前,更是宛如一只蝼蚁。
官差赶紧解释到:“上师,教爷,您…别动怒,我可不敢假冒九虚常乐境的名号,我是奉了西台从卫林大人的命令,来收领新的备选教众,我…我可不敢抢孩童啊。”
李妍隼也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这时候谈喜在后面拉了他的衣袖一下,插话说:“九虚常乐境的确会从民间招收新的教徒,但从来不会强夺强拐,而且还要给予徒弟的父母补偿和报酬。像你这样当街抢人,还打伤人家母子,你还敢说是不是假冒?”
官差连忙说到:“不是…我…这娘们昨天还答应的好好的,今天又反悔了…我…”
被踢倒的妇人这时醒来过来,听到官差的话,又看到两位九虚常乐境的人在场,连忙跪在地上哭喊起来:“我昨天是答应了,可我今天又不答应了。我们家穷成这样,把孩子送到九虚常乐境,一点报酬没有不说,学个几年被淘汰了还能干什么?不如现在就送到染坊去当个学徒,以后还能靠手艺吃饭。”
官差看到妇人当场反悔,也很为难,一时间现场气氛有些僵硬。
谈喜说到:“听到没有,人家不答应了,还不把人放了。九虚常乐境来去自由,即使入了教,也可以随时退出。”
官差很懊恼的叹息到:“我怎么交差啊…”
李妍隼厉声说到:“你怎么交差是你的事,你现在赶紧放人。”
无奈之下,官差只能把刚刚抢来的孩童放了。想到自己任务没有完成,还被狠狠的咬了一口,可真是晦气的紧。
救回自己孩子的妇人忙向两位九虚常乐境的人行礼答谢,李妍隼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冷冷说了句:“不入九虚常乐境,居然想着去打工当学徒,哼,好志气啊。”
说完,又回到刚才的面馆里,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谈喜笑嘻嘻地坐了过来,劝到:“师兄,你别生气,我当初也是这么进的九虚常乐境。那些官差跟我父母说,只要让我去,就补给我们家粮食。结果呢,送的那点米啊,就够煮锅粥。”
李妍隼没心思和师弟打趣,他在思索着另外的事情。
想了一会,他才说到:“刚刚那个官差说的西台从卫林大人,你听到没有?”
谈喜眼珠往上翻了两翻,点点头说:“听到了,说的应该是林希泽林大人。”
李妍隼把眼睛一眯,露出炯炯目光,恨恨地说:“那我们得回长宜一趟,去找找这个林希泽。”
谈喜一愣,忙劝到:“师兄,我们不回岛啦?眼下还有任务要回去复命,可不能再耽搁了。再说了,你去找他干嘛?”
李妍隼把头一偏,分析到:“我们在这种地方,都能遇到官差抢人。在其他地方肯定还有类似的事情。我们要是再不去过问,九虚常乐境的名声都要被他败坏完了。师弟,你听我的,我们这就去找林希泽。问问他,以往招收弟子时的补偿去哪了?强迫别人加入又是谁的主意?把这件事全部搞清楚,我们再回九虚常乐境。”
如果说南国的城市规划,工工整整犹如一副工笔画。
那么首都长宜的布局,就如同刻章一样的标准、规范。围绕着东北角的凤麟宫,街道横平竖直把城市化作四大块。
毫无疑问,这些区域还是贫富差异极大。
很明显就能感觉到,西北角的区域布置和规划都与其他地方不同。
大条块平整光洁的青石板铺垫出的道路,道路两旁郁郁森森的青桐树,点缀的这块区域宁静清凉。
这地方已经不是普通的富商或是名流能居住的地方,这里居住的是南国政治核心圈的人物。
西台从卫林希泽的宅子就在这片区域内,他刚用过晚饭,在庭院中听手下人汇报工作进度。
从林希泽紧锁的眉头和严峻的神色来看,现在的进度距离完成任务还有很大的差距。
下个月就是南国之主车家正房车老太太的六十六大寿,这个南国最高统治者是九虚常乐境的最虔诚的信徒,为了表达自己内心的狂热信仰,下令从南国各地搜集二百名童男童女,送到青山四秀岛代替自己修行。
自从这个命令下达后,身位西台从卫的林希泽就接到了五十人的名额,这让他感到十分棘手。
虽说九虚常乐境是南国的国教,能去青山四秀岛修行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光耀的事,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
以往也有从民间招人的传统,但那时候每获得一名孩童,都会给其家庭一定的补助。但并不是每一名被送到九虚常乐境的孩童,都能成为门下的弟子。
九虚常乐境的选拔相当看中天赋,有些孩童在那里当了几年甚至十多年学徒,最后发现天分有缺,又给遣返回来。
回归正常社会后,幸运没事的孩童一事无成又没有什么本领,只能成为社会上的闲散懒汉,倘若遇上不幸的,在修行之路上落得个身死或者残废之人,基本就可以宣判这个家庭的末路。所以除了家庭不是特别有自信的,亦或者实在走投无路者,都不会把自己孩子送到九虚常乐境作为首选。更何况南国这几年弊习从生,早已拿不出那么多的物质补偿给被招募家庭,百姓甚至已经开始通过藏匿人口来躲避选拔。
时局发展到现在,再想招人,尤其是短时间内招那么多人,可就相当困难了。
上面把任务指派给林希泽,林希泽也只能再往下压。
他心里知道,没有任何好处,这个任务根本就完成不了,他只能暗示手下人,可以采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可即使采用了非常下作的手段后,名单上的数字也只是寥寥十一人,距离五十人的名额,还相差很远。
林希泽心里苦恼,连发脾气教训手下人的心思都没有,攥着名单进了自己书房,关上门想一个人清静下。
林希泽的书房是一间单独的小屋子,孤零零的建在花园里,他习惯一个人在这个孤立的空间中思考问题。
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林希泽心里越发的烦闷,在动用了强、骗、拐等手段后,距离完成任务还遥遥无期,期限马上又要到了。
自己采用的方法,又被人告发,对方位高权重,自己费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应过去。
现在这么一个动不得又不能不动的场面,让林希泽感到非常乏力和无味。
一阵动听轻快的声音传来,让林希泽精神一振。他连忙起身打开窗户,让这熟悉的声音传进来。
声音是从别院传过来的,这是女儿弹奏的梨花琴,这优美的旋律穿透层层院墙,给林希泽带来一种心神安宁的感觉。
想起自己这个聪慧美丽的女儿,林希泽内心充满了骄傲。女儿从小精通乐器,听她演奏一曲,这已经是林希泽固定的解压活动了。
琴声还未停止,就听到门外有人闷哼一声,紧接着“砰”一声,似乎有人摔倒在地。
林希泽连忙打开房门查看,就看到守门的家丁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不远处站着两个年轻人。
看服饰打扮是九虚常乐境的人,林希泽一时间不知道对方来意,小心询问:“二位教宗是来找本官的吗?府里下人行为粗鲁,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二位?”
来的正是李妍隼和谈喜,两人看到官差当街强抢孩童,又得知主使是林希泽,心里气愤不已,专门转返回来找林希泽询问清楚。
两人自身基本功非常扎实,围墙根本阻挡不了,翻进墙园后,一路小心隐蔽打探,得知林希泽在自己的书房里。
没等门口守卫警觉,谈喜就下重手把他打晕。
作为九虚常乐境外路弟子,谈喜修炼的阴阳两隔流已有数年,加上右手多出两根指头,他下手异常歹毒,那守卫被他捏碎肩膀,痛晕在地。
面对林希泽的质问,李妍隼也不答话,猛然上前伸手抓住了林希泽的衣领,身子一晃手一抖,林希泽整个身躯站立不稳向前跌倒,后面谈喜正好接住,反扣住了林希泽的双手,又卡住了咽喉,让他不能挣扎也无法叫唤。
李妍隼闯进了林希泽的书房,谈喜在后面跟上。
进去后,李妍隼直奔书桌,把桌上名单拿了起来,仔细看了几遍,随即冷笑一声问到:“林大人,这就是强抢孩童的证据吧?”
林希泽被谈喜紧紧扣住,呼吸已经不畅,更别说回话了。李妍隼冲谈喜摇摇头,谈喜手指才松了劲,让林希泽得以喘息回话。
林希泽猛喘两口气,脑子在快速运转,他一时搞不清这两人的来历。不知道是对头派来针对他的,还是因为办事不力被上面追责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两位九虚常乐境的人,来头不小。
“两位教宗,有话好说,先放开…诶哟…”林希泽还没说上两句缓解气氛的话,又被谈喜弄疼了。
谈喜手指微微一松,林希泽趁着间隙猛提一口气说到:“二位教宗,这是车老太太为了办寿辰,要向九虚常乐境进献一批弟子。本官被分配了五十人的名额,本官一直在规规矩矩的办事,要是靠抢,本官也不至于到现在也没完成啊。”
李妍隼略一迟疑,随即一挑眉头说到:“哼,这都是我亲眼所见,你还想糊弄过去吗?”
“误会,一定是误会!”林希泽说到:“下面的人办事总是不守规矩,本官之后一定好好约束!”
目的已经达成,李妍隼冲谈喜使了个颜色,林希泽才被放开,瘫坐在地上揉着发疼发麻的双手。
李妍隼用手点着桌子上的名单说到:“这上面的人,肯定也是你手下抢来的,你要把这些孩子全部放回去,事后我会一家一家的去打听。要是有一个没放,我一定抓你会青山四秀岛上接受审讯。”
林希泽办事也算尽心尽力,到现在不仅没有完成目标,还被人横加指责,这两位九虚常乐境的弟子,气焰嚣张地冲到他家里来,按着他的头逼他就范,他心里不免有气:“两位都是教宗的上师,还请你们留下名讳,本官这就去找车老太太,告诉她老人家这事本官办不了,请你们二位来办吧。”
李妍隼没想到对方竟然敢夹枪带棒的反击回来,肩膀一耸,拧眉怒斥到:“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去车老太太面前,把事情讲清楚,看看她是不是也赞成我的看法!”
他越说越激动,直接伸出手一扫,把桌案上的书籍物件全部掀翻。这一举动带了极大的怒气,就是在发泄私愤。掀出的物品,带着锐火砸向林希泽。
李妍隼倒是没有刻意伤人的意图,但他内劲充沛,经他手飞出去的东西,每一样都灌满了劲道。哪怕是一张薄薄的纸张,都如同一块转头一样砸到林希泽身上。
一块砚台飞出,正砸到林希泽鼻子上,顿时鼻梁骨被砸塌,鼻血长流,泪水涟涟,墨汁染了他一头一脑,污秽不堪。
不仅鼻子上,额头、嘴角都被砸的伤口迸裂。
“诶哟!”一声惨叫,林希泽手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鲜血已经从指缝中渗出。
一只毛笔也被李妍隼劲力带着飞出,柔软的笔头变成利器,插进林希泽的肚腹中。
李妍隼一愣,虽然他脾气很大,但也没敢想过要对这么一位高官动手,此时出现意外,他也不知该如何决断。
谈喜连忙凑过去捂住了林希泽的嘴,又仔细看了看伤口。那只伤人的笔插在小腹中,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鲜血不断涌出,伤势已经非常严重。
刚刚那声惨叫,也惊动了其他家丁侍从,这些人已经向书房涌了过来。
谈喜抬起头看着李妍隼,示意师兄赶紧拿个主意。
李妍隼紧咬牙关不发一言,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名单。
众家丁侍从发现了书房里的异常情况,已经全部围拢了过来,“哐当”一声,撞开了房门。
只看见林希泽脸色苍白倒在地上,嘴里断断续续地说到:“快…救…救本…”。
整个房间一片狼藉,一扇窗户打开,似乎有人从那里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