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
傍晚六点五十分。
九月,坐落在云贵高原上的平安县,还略显炎热。
费可穿着一双拖鞋站在平安二中的门口,自嘲的笑了笑。
新生入学第一天的晚自习,他十多年前就是这样来的?
一头斜刘海杀马特卡卡罗特头,不嫌热?
黄体恤,沙滩裤,人字拖,会不会太嘚瑟?
那时他十六岁,哪里会想到十多年后,三十多岁的他再回到今天,是多么的羞耻与难过。
“如果我懂事儿点,会不会这辈子就可以像个普通人那样快乐的度过?”
费可还记得是三年后,在“好朋友”们的殴打下,他稀里糊涂的被关进警局的画面。
年少无知的他,在毫无辩护的情况下,一夜之间被关进了少管所。
就这样的一次经历,让他一辈子再也回不到少年的意气风发。
如此佝偻着活到了这。
费可也曾想过,如果他重生了,应该回到什么时间点?
是打架的那一天?
还是关进警局的那一刻?
又或者,是跟她分手时,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身体是会颤抖到无力的时候?
原来,我是这么的爱过她啊!
费可觉得自己应该有些难过。
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下坡,他努力让自己轻笑着,挪动脚步,踏进了这所记忆里不喜欢的学校。
踏进去的那一刻,费可徒然觉得:原来,我并不难过。
九月的晚风吹着高一新生的欢乐。
踏步向前。
费可就这么毫无违和的再一次融进了这个平行世界。
年少的费可还很鲜嫩瘦弱,也受不得委屈跟折磨。
人字拖中间的塑料隔阂,刺磨着脚拇指跟脚食指间的皮肤,让疼痛的感觉特别清晰。
但是那时为了装逼,他愣是忍着痛,大摇大摆的爬了三楼,以一副老子虽然迟到了,但是还是给你面子的模样,踏进了高一(七)班的教室。
随后在那个三十多岁就地中海的刻薄班主任的阴阳怪气,要选举他为纪律委员下,费可一副老子才干不足,难以胜任的桀骜不驯,给全班留下了:这小子真叼的印象。
这是他爱上那个女孩的契机,也是他失败人生的铺垫。
就像那句未来烂大街的名言:命运早已在暗中为他标好了价格。
费可还记得那个表面儒雅的物理老师说过:触感灵敏的人神经更加发达,比起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伙要聪明得多。
那时的少年人听见这“聪明得多”,内心不知道多么窃喜跟暗自得意,宽慰自己的聪明与瘦弱。
费可并不是想回忆那么多,只是本能在告诫他,比起聪明得多,不如让自己变得强壮。
这一次,要学会保护自己。
这样,以后就算是送外卖,都要比别人快得多。
“报告,对不起,我迟到了!”
高一(七)班的门口。
费可堂堂正正的站在门口一侧,少先队的敬礼好像是这个时代的默认同一,他右手敬礼,面目表情的报告自己迟到了。
迟到了应该说对不起。
费可觉得这并不羞耻与懦弱。
王时念这个秃头比印象中要年轻得多,费可并不想去揣摩他那老鼠眼在想什么,任由各色打量在他身上审视而过。
“你先进来,站讲台上。”
王时念的声音有些尖锐,费可恶意的推测这跟他的身高有关。
“好的,老师。”
费可并没有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行为,毕竟以前就已经做过了,再来一次,他觉得自己肯定会感觉很羞耻。
按照秃头王的处罚,费可板正的站在三尺讲台上,比王时念更像一个老师。
如果是十六岁的费可,会觉得这是一种公开的处刑与侮辱。
可是对于吃过了社会铁拳教训的费可而言,完全想不通这有什么羞耻可言?
或许是费可的正气与平静让王时念有些迷惑,又或者是费可站得太直了。这一次,他说话变得没那么阴阳怪气。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
招生的老师跟班主任不是一遛,王时念不认得自己这种镇上考进来的人并不奇怪。
“王老师,我叫费可,费是不浪费的费,可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可。”
“初中语文里,我们都学过:【可怜】天下父母心中的【可怜】是可爱的意思。”
“所以我的名字就是:不要浪费那可爱的父母的爱意。”
费可说得很诚恳,教室里,任谁都被他这段自我介绍给怔住了。
这个时代,网络发达的触角还没有到他们这种山沟沟里的县城,费可的这段自我介绍如同一把钥匙,开起了山里孩子们“原来自我介绍可以这样的”大门。
他们哪里有人告诉过自己名字的含义。
名字。
不是生来就如此吗?
当然他们也根本不知道,费可就是胡说八道,他的名字甚至连可乐都靠不上边,纯粹是他父亲随口一句“可以”,因此他得了小名“费可以”,大名“费可”。
王时念的老鼠眼睛圆溜溜的滚动着,他一时有些拿不准眼前的学生到底是不是个“刺头”,该不该杀鸡儆猴?
“费可同学是吧,你说一说你为什么穿这一身来学校?”
王时念总是需要一个“刺头”,来杀一杀眼前新生们的嚣张气焰。
“我觉得你很有个性啊!”
高一(七)班是尖子班,都是掐了各个乡镇的好学生苗苗,王时念有一套自己的教学理念,先狠狠收拾几个刺头,再精神施压教学。
费可略微思考了一下,心里流转了七八套说辞,最后语气平缓的回答:“抱歉,我下午睡过头了,有些紧张。”
普通的借口与说辞。
王时念倒是很满意费可的借口,要是这孩子真说出一些道理,他反而不好杀鸡儆猴。
他没让费可下去,朝着底下坐着的同学开始灌输道理。
“同学们,进了高一(七)班,就要按照校规班纪做事,我不希望以后我们班,还有这种事情发生。”
“否则,后果自负。”
自然还有一套“违反者格杀勿论”的威胁性说辞,打消了不少跃跃欲试的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