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达蒂斯人来说,不管是王室贵族、中产阶级、还是平民或者流浪汉,一年当中最重要的日子就是凛冬节。对于这个国土大半都在北方的国家来说,漫长的冬季是大部分地区的常态,也是大部分人需要面对的严苛考验。凛冬节也由此诞生,它不单单是为了庆祝过去一年的结束和新一年的到来,对于更多的人来说也是在祈祷自己能熬过即将来临的苦寒。
其他国家的也有类似节日,可它们大多都有固定的日子。比方说玛尔达王国的新年礼,就是在每年的一月一号举行;而斯尔曼共和国的太阳祭奠则是在每年的十二月二十二日。唯独达蒂斯的凛冬节不同,它的日期是首都依斯特锐尔每年冬季第一场雪后的第三个礼拜日,这导致它没有一个固定的日期。不过这并不影响达蒂斯人为了这个最盛大的节日提前筹备。
依斯特锐尔的气温在十月下旬就会开始急速变冷,到十一月这座被称为世界中心的都城随时都会迎来它的第一场雪,所以人们会在十月中旬就做起各种过节的准备。
居住在依斯特锐上西区的贵族们一般会在凛冬节过后继续在这里滞留三周左右,这一方面是为了处理完手头上剩余的一些事物,一方面是为了观赏一年一度的冰雕大赛,在这之后他们大部分会去暖和的南方度假,直到第二年的二月底才会回来。而更有势力的大贵族和一些大富豪们会乘坐最豪华的游轮前往位于南大路的亚尔更利亚帝国享受自己的假期。
而主要居住在南北两区的中产阶级们大部分会选择国内南部的海岸线作为自己的度假地,只有少部分年薪超过一千依斯特金的“上流”中产阶级们才有能力每年带自己的家人出国旅行,而这也仅限于与达蒂斯帝国处在同一大陆的斯尔曼共和国或玛尔达王国。“上流”中产阶级,这是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一个新词汇,他们特指那些年薪勉强够得上所谓上流但却因为财富累积的时间不够悠久所以没办法真的达到阶级跃迁的那部分人。贵族们对这个新词汇的态度褒贬不一,一部分人认为这十分可笑,一部分人认为这是个有趣的现象,但被涵盖在这一词汇内的人们无一不十分受用。
至于居住在下东区的贫民们,凛冬节的到来对他们来说意味着杂货店的食物和煤炭将迎来一波价格的上涨。达蒂斯帝国最大最受欢迎的报纸依斯特日报曾经报道过一组很有趣的数据,那是关于凛冬节前后物价的数据。这些数据主要采集于上西区的皇室特供蓝丝绸商铺、南北区最大的几家百货商场、以及下东区的许多杂货店。这些数据显示蓝丝绸商铺的价格在几年间都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百货商场则会在凛冬节前做打折促销等种种活动,但杂货店的主要商品却会在这个节日出现明显的上涨,特别是煤炭、食用油、面粉等过冬的必需品。也是因为这样的情况,依斯特锐尔的下东区在每年冬天都会冻死不计其数的人。
那个总结了这诸多数据的撰稿人在那篇报道的最后写下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结论,他说“真正的奢侈往往最为保值,打折的商品只要摆在百货公司里也称得上体面。但贫穷却像是一种让人失去思考能力的疾病,它让人们失去对事物最基本的判断,让他们做出一个接一个的错误决定。我知道每年都会有大量的救济措施,这让大部分东区的人们都能撑过冬季,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死去呢?贫穷如果是一种疾病,那么贪婪就是它的并发症……”
这样的结论在中产阶级间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一部分人觉得写出这样结论的人是看透了世间本质的智者,一部分人则痛斥结论中不公平的地方并称自己为“少数有良知”的人,他们强烈抨击了结论中关于打折商品的描述,也顺带说了说对贫穷的不同看法。
至于下东区的人,他们当中没几个人识字,而识字的人也很少会花钱去买报纸。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报纸如何描述他们,也不是弄清楚贫穷到底是什么东西,而是挣扎着活下去。
最终,这个撰稿人在后几期的报纸上发布了道歉的声明,而他道歉的对象是上西区的贵族们,他说他很抱歉在报道中泄露了他们的隐私。至于这位撰稿人的结果,人们只知道他的名字消失在了所有报刊上,至于他有没有更换姓名继续自己的写作事业人们并不清楚。而这篇报道激起的细微波澜,也在不到一个月后销声匿迹,没人再去讨论它。同年冬天,据不完全统计,依斯特锐尔下东区的死亡人数达到了可怕的两万人,这占据了依斯特锐尔常住总人口的百分之五。
可无论如何,冬季总会到来,真神历1098年依斯特锐尔的第一场雪在黑云即将吞没这座城市前砸向所有人。
“殿下,下雪了。”
龙泽尔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利兹玛尔顺着他的话语望向窗外,果然看到那大片大片的纯白正前赴后继的拍击着地面上的一切事物。那个送信的家伙刚走这第一场雪就来了,利兹玛尔瞥了一眼被他随手扔在茶几上的信,轻轻啧了一声,还真是急迫啊,他暗自想着。
“嗯。”
利兹玛尔将莫里森.安德鲁的信拿了起来,随后站起身走向窗户边。在路过壁炉时,他将手上的信和信封一起扔了进去。火焰跳动了一下,瞬间将纸张灼烧的一点不剩,只剩下信封上的那一点点蜡封融化在了烧红的炭上留下一小团黑色的印记。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龙泽尔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他看着那个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的少年,觉得这背影与另一个人逐渐重合。龙泽尔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说道,
“不,殿下……我只是……我只是觉得,那个仪式可能会有一些令人不愉快的结果……”
龙泽尔的声音越来越低,那语气中的颤抖和挣扎显而易见。利兹玛尔微微侧过头,看着这位从他出生起就一直在自己身边陪伴自己的半老男人。
很明显,关于那个所谓的册封仪式,龙泽尔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利兹玛尔暗自想着,他为什么要做这样隐晦的提示呢?如果这是只是因为教会的限制,那按照龙泽尔那不把教会放在眼里的性格,他不会如此挣扎。所以,为什么呢?
利兹玛尔眯了眯眼睛,他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他猜测龙泽尔因为某些原因,其实是不想告诉他这些的,但却又因为他们之间那超过了师徒还有主仆的情感而挣扎。利兹玛尔对那些原因不是没有探究的欲望,但他本能的对那些真相有些畏惧。于是利兹玛尔装作什么都想过一样轻轻笑了笑,回复到,
“没事的,龙泽尔,没事的。”
那天晚上的龙泽尔做了个噩梦,他又一次梦见了那个与利兹玛尔重合在一起的身影。龙泽尔梦见自己将她推了一把,而后她坠入了一片黑暗里,而等龙泽尔回过神来想要伸手拉住她时,她已经被那黑暗完全吞没,龙泽尔只能看到那一闪而过的指尖。
惊醒过来后,龙泽尔并没有点亮房间的灯。他在一片黑暗中熟练的打开床底的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了一把怪异的鞭子。那鞭子是粗麻绳编制的,握柄的地方没有包裹任何东西,粗粝的表面只是握住就能让手掌传来一阵刺痛。鞭头被分成了好几股,每一股上面都有被磨的锋利的贝壳,它们随着龙泽尔的动作轻轻碰撞在一起,细微的清脆声音搭配它们身上闪过的不太明显的光泽有一种不符合它们目前身份的空灵美感。
龙泽尔脱光了衣服跪在了窗前的空地上,他面朝这依斯特宫的方向举起了这把与众不同的美丽鞭子,然后狠狠的抽在了自己的后背上。一瞬间,伴随着飞溅出来的细密血珠,龙泽尔的背上只这一下就变得血肉模糊。
剧烈的疼痛让龙泽尔眩晕了一下,他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用无声的唇语开始颂念着什么。他每念完一句话就在自己背上抽一下,十句话后他终于停了下来,这整个过程中除了鞭子上那些贝壳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和它们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龙泽尔的意识早已模糊,不断浸出的冷汗混着血液将他跪着的地方染得鲜红。他现在几乎是只依靠着自己的本能在动作,他熟练地翻出早已准备好的药膏和纱布,简单的处理了自己的伤口,把沾了血的床单和被子扔进了地下室的锅炉里,然后去杂物间拿了工具将自己的屋子恢复原样。他不曾点灯,在黑暗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一切,他似乎早已习惯。
做完这一切后,龙泽尔趴在了自己的床上,将脸深深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他忽然开始压抑着声音大哭起来。等到他再次睡着时,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个人。她坐在宏伟大厅内的一张巨大的高背椅上,微笑着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