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特家的马车十分精致,车厢的密闭性很好,不至于让冬夜里寒冷的风从缝隙里钻进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在南部那燥热的地方呆了太久,还是兰斯特本身就不算抗冻,他坐在车厢里依然觉得很冷。
来接他的副管家是一位在公爵家任职许多年的人了,他的十分细致的在车厢里放了一张狐皮的毯子。纯白的皮毛在幽暗的光线下依然有漂亮的色泽,它此前应该是一只十分健康也十分美丽的小东西,可现在即使养护的再好它也只是一张毯子。
兰斯特一直以来就不喜欢皮毛制品,但在这个以自己身上皮草的质量来彰显地位的地方他也没有表达过自己这方面的喜恶,这位副管家不知道也不奇怪。兰斯特觉得依斯特锐尔的冬天似乎变得比往年更冷了,他将自己的衣襟紧了紧却始终没有去碰那张毯子。
兰斯特这会儿又累又冷,他和利兹玛尔一路赶回来中途除了换马之外几乎没有停歇过太久。他将身体放松靠在柔软的垫子上,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后又一次坐的端正起来,他还不能休息。
在归返的途中,他与利兹玛尔制定一套不算成熟的计划,他们对教会、教皇、国王、大贵族等等等等这些势力对那些隐秘具体知道多少并没有概念,至少作为达蒂斯帝国最大贵族家族长子的兰斯特在暮歌城这件事之前甚至连怪物都不曾见过活的。他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尽可能的搜集到足够多的情报,至于查明那些药剂以及利兹玛尔和缇娜蒂尔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件事,需要等他们有资格或者说有能力深入调查之后再说。
他们当时的计划很简单,也只能很简单。为了查清楚他们想知道的事情,他们需要一个在教会高层能够接触到隐秘的并且可以完全信任的人,这个人当然就是利兹玛尔本人。
真神教会之前曾想让利兹玛尔和缇娜蒂尔一起加入教会,并有意任命他为骁骑。但最终不知道为什么教会并没有如愿,那时利兹玛尔并没有多想,他一方面庆幸自己不用面对那个像僵尸一样的教皇,一方面又希望自己能够加入教会这样缇娜蒂尔就能永远呆在依斯特宫内当个王女。
利兹玛尔当时不是没有去找亨利三世表达过自己的想法,但他又怎么会在乎利兹玛尔的愿望呢。他莫名其妙的被安排参军,依然还是过上了四处讨伐怪物的人生,这与加入教会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兰斯特推断,亨利三世与教会或者教皇之间是有一些龃龉的,他们之间应该有什么利益冲突导致最后教会的计划落空,至少这应该是原因之一。
而在经历过暮歌城的事件之后,利兹玛尔想要加入真神教会变成了一件十分顺理成章的事情,为了更好的保护人民之类的借口要多少有多少,而这次亨利三世估计也很难再次拒绝。
当然,他们也知道即便是得到了骁骑的称号,利兹玛尔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能知道那些隐秘,如果真那么简单,缇娜蒂尔肯定早就想办法告诉利兹玛尔了,所以他们只能先想办法进入教会然后再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去调查。不过加入教会对他们来说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够更好的保护缇娜蒂尔,不管是利兹玛尔还是兰斯特都不希望这位殿下遭遇任何不测。
至于给兰斯特的安排则更繁琐一些,他需要去调查清楚大贵族甚至王室与这些事之间的牵扯,但他在做这件事时无法真正借助布莱尼家的影响力,因为他自己家也是他需要调查的大贵族之一。兰斯特很清楚,这样很可能会导致他失去继承爵位的资格,甚至最终会与自己的家族彻底决裂,但他认为那些真相对现在的他来说更重要。
现任布莱尼公爵还有两个儿子,是他在兰斯特的母亲去世后另娶的那位妻子所生,兰斯特与那位野心磅薄的女士的关系并不算好。在幼年失去母亲后,他的这位继母看似支持他去学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实内心的里的算盘打的直响,如果兰斯特最终无法袭爵,那么公爵的地位最终会落在她儿子的头上。可惜的是,她的那两个儿子实在不是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家伙,他们的短视和愚蠢让布莱尼公爵失望的同时也把家族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兰斯特的身上。
如果说兰斯特身上有任何让布莱尼公爵不满意的地方,那应该就是他身上那大贵族和成功政客不该有的同情心以及正义感。兰斯特提出想学医时,布莱尼公爵除了诧异之外更多的其实是不理解,他不明白一个一出生就注定了高人一等的人为什么还会想要去学医,在他的眼里,兰斯特最应该学习和掌握的就是政治的本质以及贵族间的那些不放在明面上的勾心斗角。可最终他的妻子说服了他,学医至少是个听起来十分高尚的事情,而且以他的地位和年纪倒也不需要兰斯特那么早的成熟起来。
这些事在兰斯特还小时自然时不清楚的,他那时只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高尚的人,直到他快成年时才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些事。他知道时倒也谈不上失望,他只觉得合理,十分合理。
载着兰斯特的马车很快驶入了上西区北部,这里用来铺路的石板虽然与依斯特宫门口的没法比,但也比普通的路面要好上许多。车辙的声音在驶入这里时明显的变轻了,兰斯特也是一下意识到自己很快就要见到父亲了。他再次靠到软垫上深呼吸了几次,额头的血管突突突的跳动搅得他的脑袋一阵阵抽痛。他忍着疼迅速收拾着自己的思绪和情绪,兰斯特知道自己不能让布莱尼公爵察觉出一点端倪,但想瞒过他那位人精一样的父亲又谈何容易呢?
马车驶过高大的铁栅栏门然后穿过一片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后停在了一座奢华别墅前,大门前站着一位两鬓斑白但身姿依然笔挺的老人,他是布莱尼公爵家的管家,也是布莱尼公爵最信任的人之一,老人穿着整齐的燕尾服胸口带着布莱尼家徽样式的胸针,他带着白色手套的双手背在身后,头发整齐的向后梳着并用一根黑色的缎带绑着,如果利兹玛尔在这儿他一定不会放过嘲讽兰斯特的机会说这大概就是兰斯特老了以后的样子。
马车停稳后,老管家上前打开车门微微躬身并说到,
“欢迎你回来,兰斯特少爷,公爵阁下已经在等您了。”
兰斯特下车的脚步在听到这句话后顿了顿,他到现在都没想好该怎么面对父亲才不会露馅。看到兰斯特停下的脚步,管家抬眼看了看他,兰斯特忽然发现这位管家先生与自己的父亲很像,特别是眼神,平静的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他从来都猜不透他们。
在管家的陪同下,兰斯特走到了布莱尼公爵最私密的一个书房里。这个书房的空间并不大,里面用玻璃展柜小心的保存了许多十分珍贵的书籍和手稿,这是布莱尼公爵的一个小小爱好。
兰斯特进去时布莱尼公爵正坐在中间的一个长沙发上喝茶,看到他进来,布莱尼公爵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示意兰斯特坐下,而后他开口说到,
“似乎成长了不少。”
兰斯特看着布莱尼公爵那双被自己很好传承下来的绿色眸子,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些端倪却以失败告终,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然后敷衍的回复到,
“是,这次经历十分难得。”
“是吗?”布莱尼公爵笑了一下,然后继续问到,“都经历了什么?”
兰斯特知道自己从小就不是说谎的那块料,并且在出发前他的父亲就交代过他一定要记录下所有的事情,所以现在他只能按照实情汇报。
等兰斯特大致说完了所有的情况之后,布莱尼公爵又问到,
“你怎么看暮歌城发生的这一切?”
兰斯特思考了一会儿后,说出了自己关于党派间政治斗争的猜想,他甚至说出了自己的思考过程,但他把关于教会的所有猜测都隐瞒了下来。这不算说谎,兰斯特在心里警告自己,这是利兹玛尔的猜测不是我的,所以我没说出来并不是在说谎!
“不错。”布莱尼公爵在兰斯特说完后点了点头,“与实情相差不远,不错,兰斯特,你确实成熟了不少,我很欣慰。”
布莱尼公爵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他像是一个面对自己孩子的满分答卷的普通父亲一样笑着探出手拍了拍兰斯特的肩。又聊了点别的事情之后,兰斯特离开了这里。
等兰斯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布莱尼公爵侧了侧身,对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管家说到,
“威尔,兰斯特真的长大了,他刚刚隐瞒了不少东西,你猜猜是什么呢?”
管家闻言微微欠身回复到,
“我猜与利兹玛尔殿下和教会有关。”
“嗯,我也这么认为,他既然能猜到党派争斗,就不可能猜不到教会的阴谋。”
“您为什么不揭穿他呢?”
“为了留一条后路,那天灾的力量实在可怕,我预感在未来只有兰斯特才能保住这个家族。”
布莱尼公爵说完这话之后书房陷入了沉默,但不一会儿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威尔再次说到,
“对了,你适当给他们点线索,既然他们想查,那就让他们好好发挥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