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晚。
新月初升，却被浓云遮蔽，不见星月。
罗斯庄园地下极深处的一座石窟中，克兰与罗伊斯持着火把相继入内。
轻轻扇了扇弥漫在鼻前的灰尘与霉味，克兰将火把交给罗伊斯，蹲下身子，从怀中取出打火石和一柄精致的小刀。
“咔！咔！咔！”
在打火石与小刀碰撞溅出的火花之间，一缕青烟缓缓飘起，而后顺着石窟临近海面那一边的窄小窗口中逸散而出。
没错，罗斯庄园并非只是单纯建在濒海悬崖之上的贵族庄园，在过去数十年的经营中，为了确保安全，罗斯家的先祖们在发掘地下工事的同时几乎将整座悬崖给完全掏空。
按照先祖们当时的计划，一旦魔物再度大举来袭，使得罗斯庄园陷落，罗斯家年轻的后继者们便可以经由这些地下工事快速转移至悬崖底部的海上，通过海路逃出生天，为罗斯家保留住最后的火种。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无比残酷。
虽然这项伟大计划得到了罗斯族内的一致认可，还为此投入了不少资金，但最终还是因为某些不可控的原因不了了之。
就连已经被打通的大部分地道都被罗斯家的先祖们使用融化的铁水浇筑封锁，不容许后来者们去窥探地道深处隐藏的秘密。
时至今日，那条几乎打通了三分之二个悬崖的地道仍旧处于封禁的状态之下，只有少数离地面较近的石室保留了下来，用以存放罗斯家族收集的贵重物品。
而克兰与罗伊斯所在的石室，便是用来存放罗斯家的立足之本，莱恩神像的地方。
是的，罗斯家族的历代圣武士从不对教廷所供奉的光明与生命两大女神奉献以忠诚。
他们宣誓的对象自遥远的第二纪元始，便是亲手斩杀上古红龙，带领人族占据中土这丰饶之地的屠龙者莱恩，博雷利亚唯一一位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传奇。
如果说，第一纪元是属于创世母神的孩子们、诸神的纪元，那个遥远而辉煌的第二纪元便是独属于人族的时代。
他们团聚于屠龙者莱恩的麾下，创建了幅员极为辽阔的庞大帝国，剑锋所指，诸族莫不俯首称臣。
但莱恩的贡献不止于此，为了追求沉睡已久的诸神的境界，他与帝国的精英们还研究并创建了如今人族乃至部分异族中流传的近乎所有超凡者序列。
不同于如今只有区区六个等级的超凡者序列，完整的超凡者序列足有整整九级，若是走到极致，便可褪凡登神。
只是，凡人之力终有穷尽，在莱恩死去之后，逐渐苏醒的诸神不仅毁掉了所有超凡者序列的后三个等级，还通过种种卑劣手段分化、瓦解了庞大的帝国。
就连帝国最为核心的中土也不能幸免，分裂为如今的七大公国。
而曾作为帝国国教的教廷，也被光明与生命两大女神收入麾下，借由其统御中土七国。
火苗摇曳，克兰蹲坐在莱恩神像之前，一边回想莱恩的故事，一边默默看着红热的火舌在枯枝与干草搭好的篝火上蔓延……
直至罗伊斯走到他身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孩子，我为你的父亲为你感到骄傲，”高大而苍老的男人顿了顿，轻声道：“时间差不多了。”
“马上就好，再给我一点时间，把火烧得更旺一些，以免干扰仪式。”
克兰没有抬头，而是默默煽动着狂舞的火苗，使其聚拢于一处。
直至篝火熊熊，克兰才放下拨弄火堆的木棍，定睛看向无面的莱恩雕像，轻轻闭上双眼。
罗伊斯则在火边席地盘腿而坐，摇曳的光亮照着他脸上坚毅的线条，他用沉静如水的目光紧盯着在服用过魔药后脸庞微红的克兰。
曾经盛极一时的罗斯家族如今只剩克兰一人，正似往日如日中天的塞米亚只余下小小一座黑崖镇。
虽然罗伊斯并无罗斯血统，但亲眼见证这一切在他面前发生，心中却仍旧不免有戚戚之感。
所幸，无论是行将没落的罗斯家族，还是渐已式微的塞米亚，似乎都在这位年轻的统治者的努力下有了崛起的希望。
唯一的不足之处在于……作为罗斯家仅存的独苗，克兰似乎暂时并没有婚娶的意思，自然无法为罗斯家族开枝散叶，这让罗伊斯颇有些苦恼。
或许……在克兰完成晋升仪式后，自己可以在他面前提一句。
但眼下还是要以正事为先。
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无关的思绪从大脑中赶出，罗伊斯缓缓站起身来，透过闪烁的篝火冷冷地看向正在闭目养神的克兰。
“克兰·罗斯，你的剑可还锋利？”
将佩剑横放于盘起的双腿之上，克兰用手轻轻拂过如水的剑身，正声道：“此剑名为龙牙，乃先祖所留，矮人王安德瓦所铸，剑出鞘，血犹殷，剑未出，声已寒。”
“你可还记得立誓成为圣武士时所立的誓言？”
“不敢或忘。”
“那么，克兰·罗斯，在屠龙者莱恩神像之前，请与我一起复诵。”
“是。”
明灭不定的火光中，年轻与苍老的声音和为一体，以莱恩神像为证，沉声低诵：
“暗夜将至，吾从今起誓，捍卫国土，至死方休。”
“吾将不逐名利、不争荣宠，以罗斯之剑，护佑黎民，惩奸除恶。”
“吾乃抵御暗夜的利剑，守护塞米亚的卫士。”
“吾将生命与荣耀奉献于此，永不退缩，此生如此，至死方休。”
诵毕，一切都寂静了下来，惟留有篝火的噼啪声与海风的轻叹。
古老的誓词在脑海中不断回响，克兰热切地伸展开双臂，好让自己的身体更多地接收来自篝火的热量。
一股莫名出现的暖意也在此刻于他的躯体中不断流转，仿若烈阳融化露天搁置的黄油般化解着暂且郁结于克兰体内的残余药力，滋养着他的身躯。
最后看了一眼正沉浸在力量的极速提升中的克兰，罗伊斯莞尔一笑，悄然退出石窟，独留克兰一人直面莱恩的光辉。
一夜转瞬即逝。
直至初阳微升，篝火渐衰，暖意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