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阁之事不胫而走,很快就传至南熏殿。
装疯卖傻的武惠妃本来已经卸去妆容打算入睡,谁知刚打了两个瞌睡就被林霁月连声唤醒,不觉叫苦道,怎的就是不消停了呢,又来扰本宫作甚?
林霁月随即把凌烟阁传来的消息告之了武惠妃。听罢,武惠妃顿时清醒过来,不由得惊叹道,本宫只当她就是个初出茅庐、涉世未深的黄毛小丫头,却不曾想后台给她撑腰的柱子竟是一根比一根粗,居然连当朝丞相都来为她求情,倒真真是小瞧她了。
转过脸来望着林霁月阴森森地说,如此便更加不能留她了,否则日后必成大患。告诉清虚道人,不必等到明日午时,现下就结果了她。再传本宫的口谕给李林甫和魏孝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同她的那个姐姐也一并剪除掉,省得麻烦。
林霁月知道武惠妃是个说到必做到的人,林霁月也明白这个柳春晓的确是个必须除掉的大敌,但林霁月更加清楚的就是,现在一切时机未到,小不忍则乱大谋。其实在她的心里早就预料到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且也早就思虑好了一切对策。
林霁月先是劝道,娘娘万万不可,如此行事只会惹怒陛下和群臣,届时皇后发难,将相问罪,陛下便是有意偏袒也恐无力左右,只怕会落个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下场。
听罢此言,武惠妃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依你之意,又当如何?
林霁月环顾了周围一遍,然后嘴唇贴至武惠妃的耳垂边说道,只需要娘娘把戏做的再逼真一些。
武惠妃并不理解她言语中的“逼真”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嗔怪道,你还要本宫如何,为了演好这出戏,本宫可是该忍的都忍了,该受的也都受了,就连三郎我都给咬了,你还要我怎样?
林霁月平心静气的说,娘娘稍安勿躁,这次不需要娘娘您做任何事,只需要您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就可以了。
噢?武惠妃望着林霁月,满脸的疑惑。
林霁月随后道出了她的主意。
我听清虚道长讲,他手上有一种草药名曰僵尸草,只要人服用下去,三两个时辰以内便会气息全无、心脉皆停,但是意识和思维却存在,再过三两个时辰便又可以行动自如、完好如初。
世间竟有此物?武惠妃忍不住打断她说。
不错,只要娘娘服下僵尸草,形神若即若离,再劳托清虚道长跟陛下道明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想来陛下届时迫于形势所逼,定会就范。
武惠妃咬了咬牙,说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啦。
卯时破晓,天色依旧幽暗,烛影残照,玄宗正在酣睡,他太累了,身心疲惫,之前的国事让他头皮发麻,双腿酥软,之后的家事更加令其揪心扯肺、左右为难,最麻烦的是,当家事与国事掺杂在一起并被赋予一种使命担当的时候,他就好似是被贬下凡尘的上仙,因为失去法力而变的倍受煎熬、六神无主,虽然他口头上是答应了张九龄等人的要求,但是武惠妃却是他怀中之宝、心头之肉,何以解此忧愁,唯有一梦向周公求救。只可惜他的梦刚刚开始就被一连串匆忙而悲戚的声音打碎,恍惚间是听见高力士在哭喊,不好了陛下,不好了陛下,惠妃娘娘出事啦。醒来睁开眼睛,果真就看见这个奴才扑倒在床前,眼光泪水覆盖,面容憔悴不堪,可怜的一条老哈巴狗,他的主子对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只是气愤的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怒斥,打你这个没轻重的老东西,大清早学乌鸦绕树三匝嘎嘎乱叫,叫的什么魂,报个什么丧,扰朕清梦,你该当何罪?
所有人都知道,玄宗最忌讳反感的有三件事,眉心红梅妆,皇后王有容口中的生日饼、睡梦中被人叫醒。
这三件事,一个让他惧怕,一个让他伤感,一个则令其愤怒。
高力士自知触怒了皇帝,伏地叩拜道,奴才有罪,奴才该打。
可十万火急的事情也不能耽搁。
他随即语音一转又禀报道,陛下,,惠妃娘娘她眼见就要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玄宗惊讶之余又一问,怎么会?
事关娘娘玉体安危,奴才岂敢胡言,陛下您快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话说完,高力士两个眼眶的泪水汩汩溢了出来。
李隆基不敢迟疑,迅速披上锦袍,未及穿戴好就急匆匆的跑出了勤政殿御书房的暖阁。
后面紧跟着高力士和值夜太监高平。
李隆基一路上不停的疾呼,爱妃,爱妃……
奔至南熏殿,才发现高力士所言不假,太医院的医官已经悉数到齐,就连号称天下第一妙手神医的院长吕春阳都来了,只见一个个低着头,面面相觑,摇头不止,殿里殿外充斥着一股悲伤的气氛。李隆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芙蓉帐前,就见武惠妃脸色苍白,面无血色。俯低身子去摸她的手,就感觉冰冷异常,不禁问道,惠妃这是怎么了?
吕春阳躬身应道,启奏陛下,娘娘并无任何症状,却是气息心脉皆无,此等病况,老朽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实在是无从医治。
李隆基闻听就连吕春阳都束手无策,顿时心凉了半截,转回头去望着武惠妃,连连哀叹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陛下明鉴,惠妃娘娘得的不是什么怪病,而是中邪。
忽然,众太医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李隆基循声望去,那人竟是清虚道人,不由得站起身来,手指着他怒斥道,你这贼道人还敢待在宫中,若不是你以道符封印朕的爱妃,她又怎至如此啊?
这话刚说完,李隆基便喝令道,来人啊。
话音甫落,两个宫廷武士将清虚道人按压在地上,使他的脸面紧紧地贴着青石板。
李隆基继续说道,将这妖道押到东市狗脊岭,即刻处斩。
遵旨,两武士得令正要将清虚道长带走。
林霁月见势不妙,立刻跪地恳求道,陛下不可,杀了他,惠妃娘娘可就真没救了。
清虚道人此时挣脱开两个武士的控制,跪地说道,陛下,小道死不足惜,可是娘娘乃千金之躯,若不赶紧将花妖铲除,恐怕命不久矣啊。
话完,他随即俯首叩拜。
闻此,玄宗皇帝迟疑了,不由得问,如此说来,你有办法救朕的爱妃?
清虚道人抬起头来说,只要陛下准许小道在宫中开坛作法,并将那花妖刨心挖肺焚化成灰,惠妃娘娘即刻便可回魂附体。
这……,李隆基不敢当即做出决定,他在思考,他在左右盘算、权衡利弊。
一旁的吕春阳在进宫前就听说南熏殿抓了翰林学士柳春晓,污蔑其为花妖要将她刨心献祭,又听闻那柳春晓是原千牛将军柳茂公之女,他与柳茂公两人既是朝堂上的故交,又是私底下的好友,柳家的大女儿柳冬雪生产时胎大难下,还是吕春阳亲自去施以针灸才得以保全她们母女二人。此时此刻故人之后蒙难,他又岂能袖手旁观、置之而不理,于是立刻进言劝谏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呀,如此刨心挖肺献祭之法,非夏桀商纣而不能为之,陛下乃盛世明君仁主,岂可行此暴虐之行径?
好啊,又是一个张九龄!
李隆基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联想到了之前张九龄的话,不由得暴怒起来,疾言厉色的反问道,吕春阳,你也想学张九龄来教训朕对吧,你竟也敢指责朕是无道昏君,是也不是?
吕春阳并不知道张九龄之前说过什么话竟会引起君王如此大的反感,但他感觉自己说的话并没有错,于是躬身又回应道,微臣不敢,臣虽为医官,却也饱读诗书,通晓春秋大义,深知孔孟仁德,且医者父母心,如此以活人献祭妖魔之法,臣万万不敢苟同。
话完,他掀起官袍前摆,咚的一声跪在了青石板上。
看似低头的行为,实则不卑不亢。
你,李隆基手指着这个医官“张九龄”冷笑且嘲讽道,好一个义正言辞、大义凛然,朕来问你,朕不杀那花妖,你能救朕的爱妃吗?
这……,吕春阳不知如何作答,霎时间哑口无言。
沉吟思虑半晌,他回答道,恕臣无能,至今不知娘娘是何病症。但请陛下宽心,惠妃娘娘虽气息心脉全无,但内血充盈无亏,外体饱满不衰,想来必是中了某种毒物,以致气息心跳暂时终止,而并非离魂失心之症,只要陛下再给臣一点时间,臣定能查明缘由,药到病除。
不愧是天下第一妙手神医,果然厉害,清虚道人暗自感叹道。
听吕春阳这么一说,他又不觉害怕起来,要是当真让这老头儿查出病根之所在,那便前功尽弃、万事皆休了。
李隆基急切的问道,要多久?
吕春阳胸有成竹的答曰,午时左右,必有结果。
清虚道人忍不住抢言道,陛下不可呀,惠妃娘娘现在性命岌岌可危,那花妖摄走她魂魄已然多时,恐怕就快要过了奈何桥畔,如若再不设法营救,恐怕一切为时晚矣、悔之不及呀陛下。
清虚的话正中玄宗皇帝的命门,就好像一把刀突然插在了他的心口。
李隆基情急之下,撇开诸多顾忌,立刻下令道,清虚道人,朕命你即刻开坛作法诛灭花妖,若能救回朕的爱妃,朕定封你为护国法师。如若不然,朕定将你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小道遵旨,闻此言,清虚道长嘴上答应着,心中自是得意的很。
吕春阳这时身子伏地,痛声疾呼道,陛下万万不可呀!
其他医官见此,也都跪了下来,齐呼,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隆基此时此刻一心只想着救武惠妃,根本听不进吕春阳的话,对众医官的恳求更是丝毫不加理睬,反而很不屑的说了一句,一群行医抓药的郎中胡乱聒噪个什么,自古君无戏言,休要再饶舌,都退下吧。
吕春阳年迈,在两个年轻医官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兀自躬拜行礼后,转身离去。他在出殿之后不停的摇头叹息道,天意如此,吾之奈何啊?
旁边一年轻医官名曰陆长风言道,若是皇后娘娘在,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陆长风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吕春阳,他随即侧身附耳对陆长风说,你速去皇后寝宫通知掌事女官秦采衣,请她务必将此事告知离京在外的皇后娘娘。我这就去丞相府找张相爷,他与茂公也是故交,得知此事也定会相助。
话完,二人不敢有半点迟疑,分头行事,依计而往。
南熏殿内,清虚道长已经离开去准备法事,玄宗李隆基此时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这时太监高平却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多此一问道,陛下,您这样做的话,事后该如何与张丞相他们交代呀?
高力士闻言怒目圆睁地瞪着他斥责道,混账话,陛下乃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做什么事都无须跟任何人交代,懂了吗?
是……是……,闻此声,高平立时吓得像受了惊吓的乌龟似的,猛地把头缩了回去。
林霁月仍有所顾虑,微低额头朝玄宗说道,就怕有人中途搅局,故意破坏清虚道长的法事,如此,娘娘可就凶多吉少了。
李隆基点了点头,然后紧皱眉头又下一道令。
高力士,再颁一道旨意,即刻起,封闭后宫九门,无论皇亲国戚、三公九卿,未奉皇命,一律不得入内,直至今日午时过后,违令者,立斩。
高力士躬身低头应道,遵旨。
林霁月闻此心中窃喜,这下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这个柳春晓了。
就连一直躺在芙蓉帐内的武惠妃也是嘴角微微上扬,再过两个时辰,她就可以自然而然的醒过来了,届时大功告成,她的三郎便永远是她的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