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个日夜。
从这里抬头，已经隐约能够看见罗马城的影子。
罗马国树，橡木之王正耸立在城的后方，树干高耸入云，却怪异的没有多少枝条。
树皮表面有个倒悬的人影，像是被钉死的老人，那是昔日在内米战役里奉献魂灵的维泽姆。
橡木之王，老维泽姆传闻是罗马皇帝罗素的老师——查恩也渴望拥有这样的老师，不求拥有罗马皇帝那般出众的才能，但求得授学识。
鼠人跳过一个土坑，颠簸让查恩从橡树上收回目光，继而又被罗马城侧面的景物吸引。
城的侧面，正建造高塔。
橡木运来大石，以魂灵为柴薪，铸起大炉，冶炼金属，建筑高塔——巍峨如山岳，庄严似神殿，神圣如祭坛的高塔。
他穷极目光向上仰望，也看不见塔顶。
不知何处聚来的雾气将高塔的上段遮蔽，最多只能窥见庄严的塔身。
多么宏大的建筑——查恩心想，他要是能登上塔顶看看，说不定人间的一切都将变得渺小。
“查恩，你听见了吗？”
卡铂的外甥女神秘的凑过来，指着荒原上林立的木桩，顶端穿刺有一个个颅骨，表面刻着符文，时不时有祭司巡视状况。
被鼠人军团接回来的罗马人大多都在此处汇聚，浩浩荡荡的队伍形成歪斜的长线，向前进城。
“你说那些哀嚎声？”年幼复仇者漠然的低头，目光从巍峨高塔与橡木上移开，扫视林立的木桩。
只是粗略一看，他便明白那些颅骨还有哀嚎是怎么回事。
无非是恶孽深重的罪人，魂灵被焚烧后拘禁于此，以此经受折磨。
查恩不感到同情，反而觉得刑罚太轻，应当把木桩换成烛台，让不息的烛火终年炙烤罪人的魂灵。
倘若他能够掌权，一定要把那些该死的恶徒做成垫脚的砖头，把他们的骨头拼成马桶。
“那是罪人。”
路过的祭司裹着白袍，枯瘦的像是仅有一层人皮，眼珠却极有神采，像是在发光，充斥狂热。
似乎是工作已经完成，他跟着难民的队伍向前，要一同进城。
“我们的皇帝，救世主，执掌民生的上帝，特意下令将罪人的魂灵囚禁于此，让他们终日蒙受苦痛。”
“你看。”祭司枯枝似的手臂指向远处，一座座石碑耸立，刻着密集的字迹，正有士兵以刀来刻录。
“那便是记录罪行的石头，等到上面的字迹也因时间而消逝，罪人们的魂灵才能得到解脱。”
“不用顾忌那些哀嚎，常人一般无法听闻，你们能够听见，说明有学习巫术和仪式的天赋。”
祭司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截指骨，递给查恩。
“我是罗马祭司团的人，你的天赋很好，如果有意学习巫术和仪式，可以凭借信物来找我们。”
“如今的祭司长是玛蒂娜，她昔日是下水道的鼠人，如今却是罗马祭司长，审判庭之眼，鼠群之主。”
“只要你有才能，罗马的权势与财富，将向你敞开大门，我们绝不会埋没任何一个天才。”
查恩收好指骨，目送祭司走向罗马城，枯瘦的老人很快被歪斜的队伍吞没，看不见人影。
真好。
如父亲约翰所言，罗素皇帝治理的罗马，正是值得他们这种人前去效忠的伟大国度。
怀里紧抱的包裹似乎更重了。
父亲约翰的颅骨，他兄弟的遗骸，还有将要献给皇帝的号角，乃至复仇的渴望，都在里面。
他已等不及想要去面见皇帝。
“卡铂舅舅。”女孩见查恩不愿搭理自己，便去提醒波兰王卡铂，如苦行僧般枯瘦的男人。
“我们已经到城外了。”
她的眼神平静如潭水，卡铂便是水面挣扎的溺水者，水底正有苦难的手掌要把他拖入深渊。
这是催促。
催促卡铂赶快完成昔日的许诺，一步一拜，直至面见皇帝，觐见伟大的神之子，而后向他忏悔。
卡铂注视着蜿蜒的队伍，肮脏的难民们，人人都染着血腥。
平地里开出罂粟花，开在人群里，美人头嘲笑着他的懦弱。
他闭上眼，早已痛苦的麻木，力量只带来短暂的欢愉，如今却被折磨的昼夜难眠。
载着罪人的鼠人停下脚步，注视着背上苦行僧似的男人下来，而后缓缓跪倒在地，引来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我有罪。”卡铂拜倒，向着罗马城，回忆自己的罪孽。
他曾在暴怒时掐死婴儿，凌辱妇人，当着丈夫的面，做完一切，还要杀死被烧断四肢的老实人。
他曾率领众多残暴的部众，到处掀起战火与残杀，将众多波兰人贬为奴隶，奴役他们劳作。
他曾在不悦时，随意残杀他人，以烈火与铜柱，烹饪活人，命令其亲属或好友吃下。
他曾高举火鞭，宣泄暴虐，骑跨山羊，妄图将战火烧遍世界，夺取世上最大的权势。
“我有罪！”波兰王卡铂拜倒，向前一步，再度叩拜，一步一拜，引得人们赞叹不已。
“真是个怪人。”祭司啧啧称奇，“罪孽深重到魂灵都发黑，被众多冤魂纠缠，还背负大灵的残片，可以挥洒力量，如今竟然要忏悔罪孽？”
“身上竟然还有邪淫之神的气味，如此浓重，难道他曾和那些怪物交欢？”
“这种罪孽已经不是一般的深重，至少得上火刑架烧上三个日夜。”
祭司忙于事务，嘱咐路过的审判庭教徒看好对方，便径直离去，那番话语也被人流的嘈杂掩盖。
查恩看到这种举动，大受震撼，便将行囊托给载他同行的鼠人，这些时日里相处愉快的伙伴保管。
卡铂刚往前走出十几步，正要继续叩拜，以此证明诚心悔过，便看到有个人影在身边拜倒，同样面朝罗马城。
那是查恩。
“你为何要拜？”卡铂诧异。
查恩竟然姿势比他还要端正，并且无比虔诚，简直要让魂灵都在一步一拜中接受洗礼。
“老僧人，我要如你一样，证明自己的虔诚，让伟大的罗马皇帝为我复仇，让我的仇人不得安息。”
查恩微笑，在卡铂眼里像个期盼腐尸的兀鹫，报丧的乌鸦。
冷汗一下便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