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不过弹指,流光转瞬即逝。
凝望坍塌的锁妖塔,倾听破碎的风铃声,“他”回忆着从降生至今的千年岁月。
“太可怕了,重楼身为六界至强者之一,依然在浩劫下陨落。如今神树崩毁,六界失序,失去重楼的魔界该何去何从?”
“诸王,魔尊虽然身陨,可他身上的神农血脉却会回归,与魔界共鸣,诞生出新的至尊。”
“神树崩毁,神界得以被隔绝在其他五界之外,那些恐怖的存在短时间内无法降临,只要新的魔尊诞生,我魔界仍可以凌驾于妖、鬼、仙、人四界之上。”
在低语和祷告声中,“他”诞降于一片无生焦土,折戟沉沙,放眼荒寂。
那些身躯伟岸的魔神喜极而泣,将还是婴儿的“他”置于皇座,顶礼膜拜,高呼魔尊。
“头顶神农双角,身负天魔八翼!是魔尊,新的魔尊诞生了!”
作为整个魔界生命之源“炎波泉”与重楼精血结合诞生的崭新生命,他生来就被奉为魔界至尊。
魔族作为三皇之一的“神农”的后裔,继承着盘古之“精”,与天神一样,是六界中最尊贵的存在。
吸收了重楼和无数强大魔神陨落后的精血和整个魔界的生命源泉,他将成长为比“祖父”蚩尤和“父亲”重楼更加强大的魔尊,带领魔界将堕落的天神诛杀殆尽。
这样的教条贯彻他的童年,与之相伴的,还有血与火的纷争。
那是自开天辟地之后,六界最黑暗与动荡的时代。
即使斩断盘古神树,毁灭神魔之井,将神界彻底隔绝,也没能阻止那些来自天外的恐怖存在降临。
魔、妖、鬼、仙、人五界相互攻伐掠夺,想要在浩劫中谋求生存的权利,这是身为魔界至尊的也无法逃脱的宿命。
起初,他被禁足在清冷的宫殿中,在魔傅们的教导下,学习该如何成长为一名王者。
后来,他在魔王们之间颠沛流离,看着那些强大的魔神为争夺他的“辅佐权”而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最终,他被封印于九幽深渊,任由那些触须刺进他的骨血,吸取他的灵力,供养魔界的大军。
刺骨的冰冷和黑暗使他陷入了沉睡,直至数百年后,魔神怒吼声将他的意识唤醒。
“哈哈,绝笔道人,是我败了,魔界毁灭就在今日。但魔尊之力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
他认得这个声音,属于波旬,魔界最强大的魔神之一。
波旬的声音无比怨毒,黑暗中,波旬的手已经掐住他的咽喉,源源不断的毁灭力量从波旬的手上传来,想要彻底撕碎“他”的灵魂。
“铮!”清越剑鸣掩盖住了波旬的怒吼。
一抹如练的剑光撕裂沉寂的黑暗。
年轻的道士手持三尺青锋,斩断了波旬的手臂,将“他”夺了过去。
“这就是魔尊?这么小一个瓜娃儿,面黄肌瘦的,好久没吃饭喽?”
那道人剑眉星目,单手拎着他,笑意盈盈。
“同坠无间吧,魔界虽毁,你们也要陪葬!”
断臂的波旬发出低沉的怒吼,澎湃的灵力从身上涌出,魔躯猛地膨胀百倍,生出三头八臂。
“他”当然认得,这是魔族的终极禁术——天魔解体,整个魔界只有少数的强大魔神能施展这道禁术。
整个魔界在波旬强大的力量下摇摇欲坠,年轻道人背后的数百名人族修行者更是骇然色变。
年轻道人轻笑一声,将“他”往人群中一丢。
“众人,速退至吾身后!”
道人一声轻喝,身形不退反进,整个人与手中宝剑合二为一,化作一道恢宏的剑光,直直刺向波旬的天魔真身。
“蜀山绝学,天剑!”
人群中爆发出惊呼,“他”也被那道巨大的剑光吸引住了眼球。
看眼着那道剑光摧枯拉朽般将波旬的魔身斩断,连带着将魔界斩成了无数碎片。
波旬一声长嚎,灰飞烟灭,魔界也随之破碎,可那些魔力,却如河流一般汇入了“他”的体内。
让他枯败的血肉迅速充盈了起来,外貌也由孩童长成了少年。
那数百名道袍纶巾的人族如临大敌,将“他”围了起来,横剑相向。
“重楼之子,果然不同寻常。”
回到人群的年轻道人同样面色严肃,他和几个老头凑在一起,争辩得面红耳赤。
最后,年轻道人走到了他的面前,问道:
“瓜娃子,你还有什么愿望?”
“他”茫然无措,紧紧捏着拳头不敢说话。
在过去的两百年里,魔神们只是提出要求让他去做,却从来没有问过他想要什么。
“我说的话应该是六界通用的神魔语,听不懂吗?”
那年轻道人撇嘴叉腰,闷闷不乐。
“真的可以提愿望吗?”他小心翼翼开口。
“你刚刚那招剑法,能教我吗,我想学!”
看着少年真挚中略带激动的表情,年轻道人嘴角微抽。
“瓜娃子,我答应你,下辈子一定教你这招。”
一声长叹,剑光落下。
等“他”再次醒来,眼中的风光却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他穿着和那些人族一样的白色道袍,头上双角和身后八翼也消失不见。
推开房门,他看见的是碧蓝如洗的晴空,以及空中御剑而行,穿梭在高大建筑群中的无数人族。
“你醒了,掌门交代过,你一醒就过去见他。”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道士拍了拍他,拉着他的胳膊,带着他在建筑群中东拐西拐。
一路上,那名道童与他讲了很多。
这里是蜀山仙剑派,人间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之首,仙道第一宗门。
而救他回来的,则是蜀山派第四十七代掌门——绝笔道人。
在一座名唤“太清殿”的巍峨宫殿中,他再次见到了那名意气风发的年轻道人。
“瓜娃子,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他有些迟疑。
绝笔道人脸上总是挂着自信的笑意,哄小孩一般的说道:“跪下磕三个响头,拜我为师,我就把那一招剑诀教你。”
于是他立马“咚咚咚”的拜了三拜,绝笔道人将少年扶起,问道。
“你有名字吗?叫什么?”
他摇头,说道:“他们都叫我魔尊!”
绝笔道人撇嘴,说道:“难听的要死,以后不准提自己是魔尊的事情,听到没有。”
道人又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重楼为六界苍生保留了光明,你为重楼之子,光明相继谓之重明。”
道人一拍手,笑道:“你的名字就叫重明,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绝笔道人的徒弟。”
从那之后,六界少了一个魔尊,蜀山多了一个道士。
“我”也有了名字——重明。
在过去的千年岁月中,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睡中度过,记忆也只剩下暗淡的碎片。
唯有在蜀山的短短三年,无比鲜活。
祖师祠堂中总是冷气嗖嗖,但那数千盏长明不熄的琉璃灯十分好看;三皇台上供奉着伏羲、女娲、神农三位大神,头顶双角的神农大神是自己父亲的父亲的父亲。
御风台停着能够横渡虚空的域界飞舟,在飞舟上俯瞰尘世,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间灯火;后山的废墟上新建了一座十层高塔,八面檐角下挂满风铃,声音非常悦耳。
大师兄陆北辰,会带着自己御剑乘风,吓得自己哇哇大哭,三师姐商清姝,经常从山下带好吃的送给自己,有麻辣兔头、鱼香肉丝、夫妻肺片;九师兄定涛,喜欢带上自己去丹房偷糖丸吃,每次都气得苍岚师叔吹胡子瞪眼。
和我关系最好的是“小师弟”靖天刑。
在自己拜入师傅门下前,他才是小师弟,自己来了之后,师兄师姐们又不习惯改口,于是蜀山便有了两个小师弟。
我们和仙鹤一起跳舞,和猿猴一起长啸,一起偷糖丸然后推脱给九师兄……
但师傅脸上却渐渐失去了那无比自信的笑容,他的面容依然年轻,但鬓间的青丝却渐渐转白,每次回山的眼神中都带着深深的疲惫。
停在御风台上大小不一飞舟越来越多,房间也越来越紧张,师兄师姐们也不再有空闲的时间和自己玩乐,我和小师弟都搬到了一间更小的房间里。
听小师弟说,六界的局势越来越乱,神界的战火烧到了其余五界,席卷中原九州,已经有数个仙门被攻破山门,诸如琼华派、蓬莱岛、仙霞宗等门派已经举宗搬到了蜀山。
他们在准备最后的决战。
那一日,蜀山上空剑气冲霄,师傅、七圣师叔、师兄师姐们御空而行,数百柄飞剑冲出护山结界,奔赴大荒星海。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
诸天炁荡荡,我道日兴隆!”
震天的吟唱和笑声惊得仙鹤四散,灵猿附和。
整个蜀山的二代弟子中,只有小师弟靖天刑留守山门。
而我,在出征前夜,被师傅带到了后山的高塔上空。
“这是锁妖塔,原本是我蜀山关押妖魔之地,废弃已久,如今重建的目的是镇压不断抬升的异空妖界——里蜀山。”
师傅牵着我的手,满头白发灿如银河,说道:“重明,你修道至今已有三年,可知庄周梦蝶的典故?”
“当然知道,庄周是我道教的前辈,他在梦变成了蝴蝶,醒来后却说,是蝴蝶在梦中化作了庄周。”
面对我的回答,师傅很满意的点头,说道:“外面战乱不断,我要你在这里做上一场大梦,意识化作蝴蝶去周游三千世界,身躯则沉睡在锁妖塔底,替我镇压住异空妖界,好吗?”
“师傅,那你呢?”
道人哈哈一笑:“我当然要去平定这天下的两百年战乱了,我要去建立一个没有战火纷扰的时代,等你醒来时,这人间当是山河壮阔,百姓安居。”
“啊!真的吗?没有战火的时代?”
“真的,为师说到做到。”
锁妖塔的最底层,我躺入石棺,师傅为我施展术法,我的意识开始进入无限悠远的梦境。
师傅的喃喃自语也在棺盖合上时彻底消失。
“等你醒来之时,这人间当是山河壮阔,百姓安居。”
……
“故事讲完了吗?”
锁妖塔遗迹下,一群蜀山弟子将重明和另外一个满脸胡渣的沧桑男人团团围住。
少年模样的重明一脸严肃,说道:“今日本魔尊刚刚从沉睡中醒来,被这个人从石棺中给扛了出来,再然后就被你们给围了起来!
我是魔尊,不是贼,你们信我!”
而旁边沧桑男人捧腹大笑:“小子,你有这个能耐,去渝州城的天桥下说书,保证能挣得盆满钵满,何必跑来盗墓?还自己爬进棺材装干尸,给我吓个半死,哈哈哈。”
而为首的蜀山弟子名叫方木,他走到重明面前,冷声问道:“你真是第四十七代掌门绝笔道人的弟子?魔尊重明?”
重明点头,方木忍无可忍。
“给我打!好好教训这两个小贼。”一群弟子摩拳擦掌,围了上来。
“我真是魔尊!哎呦,别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