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叔,怎么是您啊?”
一开门,老王头弯着腰揣着手冲陈建南点点头,风尘仆仆的模样看起来又是从南口儿一路腿过来的。
“老王大哥,您这是...”
顾文华迟疑着问道,陈建南心里偷笑,还不是咱这儿一直没个准话给闹的?
“顾经理,这眼看着就要起藤了...实在是心里头不踏实...”
说着话,老王头卸下肩上扛的布包袱,抖楞开露出一袋子鲜白薯来:“您几位上眼,高沙地里头种出来的白薯,个儿大、皮儿滑、水分少!”
粗糙的两手握住两头一较劲,一声脆响,白薯应声而断,别看外皮发紫红色儿,可内里瞧,薯肉白如玉,似琼浆,难怪这年头人们都管番薯叫“白薯”。
“几位爷也甭怕我使歪招儿,瞅瞅,我是连藤去叶的截了这么一段儿出来。”
老王头拽起一把藤叶来,还带着没打干净的泥,扑簌簌的往下掉渣子,就这么往地上一摊,让众人看的更仔细些。
“您千万打住,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实在是量太大,运输上是个难题...”
“对您来说这都不是事儿,实在不行,价咱还能商量商量...”
顾文华拿手压住老王头粗糙的双手,轻轻的拍了拍,起身从里屋点出一张大黑拾来:“按说得是钱货两讫,咱又是头回交情,可也不能让您白跑这上百里路不是?”
说着话把钱往老王头面前一推:“价钱就按之前说的来,这算是定钱,您可别嫌少。”
老王头起先还以为顾文华不要了,又是惶恐又是期待的瞅着那张大黑拾。等听到后面才喜笑颜开,小心翼翼的把钱摩挲了两遍收进兜里:“明儿起藤,后儿个您瞧合适么?”
顾文华没着急回答,看向一旁的陈建南,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拉过陈建南来:“我们老哥俩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后天就让这小子替我们走上一趟,地点您看...”
老王头虽然面带疑色,可也未出声质疑,一番商定,约定在后天晌午之前,南口儿东面大路的山坡上见。
事情说定,老王头心里的石头算是放下大半,神态放松下来,连说这就要往回走,被顾文华拉住“将就”了一顿晚饭。
“咱农民可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放以前,地里甭管种啥,打下粮食来都得先交租子,要是再有个病灾儿的,这一年就算白忙活了。”
老王头吧嗒了一口烟袋,感叹道:“等解放后,地里粮食都归咱,公家的一交,咱还能落个大头,嘿!放以前想都不敢想!”
“王头儿,我听说东郊酒厂收白薯,你们怎么...”宋大胆心直口快,一边指挥陈建南收拾饭桌一边问道。
“哪敢呐!”老王头一边拿脚底面磕烟袋头儿,一边解释道:“53年的时候,国家为了保障白薯销路,由市合作总社出面,跟东郊酒厂签署了代购合同,东郊区供销社开始大力收白薯,那会儿真没的说!”
“在那之前,你推着一千斤白薯到市场,私商净挑好的买,等到快散集了,剩下的只能比市价再低30块钱,还是卖给他们!就这还压你30斤的分量!供销社大小都收,价钱公道,秤又合理,送去还给脚钱,合算多了。”
陈建南起先听着糊涂,什么白薯三十块钱一斤?紧接着又反应过来,“前世”邮币卡收藏热那会儿,自己还见过头版的“新华门”伍万元和壹万元的“牧马”呢!
不过想想也真够黑的,先把好的挑拣走,等快闭市了,每斤压价不说,还要硬生生将一百三十斤来说成一百斤,难怪要打击奸商!在特定的年代下,供销社的存在对农民来说是一件喜闻乐见的好事。
“现在呢?”宋大胆忍不住问道。
“打下粮食归社里,大锅饭虽然香,可吃着不踏实,村里的吝子、懒汉倒是高兴了,每天吃的满嘴流油,拉屎都有劲儿...”
老王头满脸愁苦,迟疑了半饷,才殷切的往顾文华身边挪了挪:“顾经理,您是文化人,您说说,这样子下去...”
顾文华一把攥住老王头的手:“老王大哥,都是小老百姓,还是莫谈国事的好...总之,我要粮食您要票,合则两利不是?”
老王头眼里的光顿时散了,可也没再说话,默默的往烟袋锅子里压实了一把碎烟末,“吧嗒吧嗒”的蹲在地上抽了起来。
“师叔,那后天店里头...”
“担心陆经理那边?就按休假走吧,连着上八九天班,歇一天谁还能挑你的不是?”
陈建南顿时放下心来,趁势一指停在院子里的二八大杠:“师叔,这车子啥时候给人还回去啊?”
没成想顾文华倒是误解了:“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前些天拿不准白薯这边的事情,冲人张口磨了一个礼拜,现在既然定下了,赶明儿我就...”
“别介啊...”陈建南紧忙阻止,他可不想后天腿着去南口儿。
“师叔,反正您人情都搭进去了,这两天就让我先用用呗...”
顾文华瞅着陈建南欲言又止的模样,暗自揣测这小子指不定是想带人姑娘出去兜兜风,便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足足吊了陈建南好一会儿,才勉强同意。
老王头晚上没在四九城落脚,抽了一袋子旱烟叶,和顾文华再次确定了时间、地点,就连夜返程。
今晚小白楼依然营业到九点钟,过了晚上八点顾客逐渐就少了,偶有上门的主顾也基本都是附近街坊,陈建南就一边练桩功一边收拾卫生,陆万年依旧没有露面,可陈建南心里的担心一点没有减少。
俗话说“打蛇不死随棍上”,陆万年绝对不是那种栽了跟头就服软的性格。
就这么央磨到歇业,回到后院宋大胆就招呼他:“建南,明中午咱出去吃!”
顾文华解释道:“片儿爷刚来了一趟,就约在明儿晌午,在片儿爷小院。”
“师父、师叔,咱要做点准备么?”
陈建南忧心忡忡,顺便把刚刚自己对陆万年的担心也说了出来。
“怕那乌龟王八蛋干啥?裤裆里没卵的玩意儿,这辈子也吃不上四个菜!”
宋大胆嚷嚷道:“至于姓牛的那边儿,说不得还真有可能耍阴招,说书先生是怎么说来着,幕后暗藏刀斧手,摔杯为号!”
陈建南有点哭笑不得:“师父,您那说的也太夸张了,我是担心会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谁知道宋大胆一扑棱大脑袋:“那不可能!四九城的爷们儿最是要脸,他敢这样做,就是打了片儿爷的脸,事情只要传出去,他姓牛的就得混个没脸!”
陈建南觉得自己师父说的太江湖气了,没成想顾文华也点头应是:“大胆儿这句说的没错,提笼架鸟的主顾,拧死也要给自己挣一份儿脸面,明天见招拆招就是了。”
“说的不错,建南,来来来,师父教你几招行走江湖的速成武艺。”
陈建南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昨晚上宋大胆可是说了,要教给他一点“防身招式”!
没成想顾文华却好像觉得很丢人似的,瞪了宋大胆一眼,一撩帘儿就回了里屋。
“诶老顾!你丫可别不把豆包当干粮啊!这可都是行走江湖的精髓!”
“说你呢老顾!也不知当初是谁求着我教的他!”
直到屋里顾文华愤愤的声音传出来:“流氓打架的路数,你也好意思管那叫‘武艺’!”
如此就再没了声响,任凭宋大胆在院里如何嚷嚷,顾文华都不肯再出声了。
一番对话下来看的陈建南直挠头,什么“流氓打架”、“行走江湖”的,听着有点不对味儿啊...
正这时,宋大胆一拍陈建南肩膀,示意两人往靠近前院的月亮门去,毕竟整个院子就中堂大门和月亮门走了线有照明,不像院里其它地方那么暗。
“建南,你可别学你师叔啊,死犟死犟的,武艺重在实战,有效果就行!”
看着还没教学就先给自己“叠甲”的宋大胆,陈建南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就见宋大胆把他拉到月亮门下光亮处,以陈建南自己的身体作为“模板”,开始了他的“教学”。
“击耳!掌、拳、屈指都行,不是击打耳朵,要专打耳门穴!穴道在耳珠上方,稍往前的缺口陷中,这里是头部要穴,轻者头昏耳鸣失去平衡,重者昏厥。”
“戳目!所谓拳不如掌、掌不如指、一佛领四鬼,这招讲究从上到下,化掌为爪,先抓额头,再往下划,正好戳眼,以剜为主,顺势撕面、扣腮、打喉结,一整套动作连贯下来,难度较高,当然效果也很明显。”
“锁喉!这是大小擒拿的手法,以手化爪,虎形爪正手抓、鹤形爪反手抓,手指需有足够的咬合力,行家可以直接捏碎喉结,平常人手劲根本达不到,师父建议你以拳击喉,再大的名家挨上一记也会瞬间丧失战斗力。”
“砍颈!要区分侧颈和后颈。侧颈血脉集中,常见是以手作刀,空掌侧击,力量要集中打击在一点上,可使人骤然晕厥!后颈乃脊骨神经中枢,掌刀下压,以脊骨为中心向下‘砸’,轻者四肢僵硬,重者瘫痪。”
“撩裆!手为抓、脚为撩,专攻下阴,手部讲究五指较力、掐攥核桃,用脚则以脚背为主,千万别用脚尖,事有不谐还可以顺势改撩为蹬!甭觉着不好意思,这招男女通吃,轻者弓腰倒地,重者丧失...嗯...断子绝孙。”
虽然夜已经深了,可陈建南被宋大胆时不时的“比划”弄的浑身汗津津的,额头汗如雨下,后背一个劲儿的冒凉风。
难怪顾文华躲进里屋了...这和自己想象中一板一眼的“武术”全然不同,可不就是街面斗殴常使的“叉眼、锁喉、撩阴”三板斧么...
但要细说起来,好像宋大胆说的和街头斗殴还全然不同,有板有眼的,就连具体手法都讲出来了。
“当然,除此之外...”
宋大胆本来还背着手围着陈建南左右转悠,话说一半突然拧身继续“教学”!
“打肋”、“插心”、“踩脚”、“绊腿”、“按头”、“锁手”、“转腰马”...
这些动作可不像刚刚几个陈建南站着不动就行,基本就跟个“木胎泥偶”一般任由宋大胆“比划”着,一套动作下来陈建南心里对“武术”的概念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哆哆嗦嗦的颤着音:“师父,这些...也算是武术么?”
“废话!这就是‘术’的一种!从古至今,只要能把对方击倒在地,所有招式都有人在研究!”
“那咱那...六合拳...也这样儿?”
宋大胆一扑棱脑袋:“那不能!说到底拳法都是死的,实战里没有对手会按照你的拳谱来躲闪,活学活用、见招拆招才勉强算是上道!只会跟着拳谱一招一式的比划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舞蹈家!”
陈建南心里陡然明白了,为何“前世”武术作为一种“国术”被很多人耻笑,细想一下,这些动作它...它...它有碍观瞻啊!
试想下,一身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武术“大家”,突然在你面前猥琐的弓腰拧步,近身不是撩裆就是叉眼,动不动还得滚地、哈腰...这这这,这不像话啊!
“嘿嘿,小子,你是想说这些招式都太下流了不是?或者说太龌龊?”
或许是光线不足的缘故,陈建南此时看着宋大胆,总有一种阴恻恻的的感觉,紧忙摇摇头:“哪能啊师父!我就是觉得...您放着六合拳那种正统招式不教我,怎么净教我这些...嗯...阴招?”
陈建南绞尽脑汁,才想到“阴招”这个攻击性不强的词语来,谁知宋大胆哈哈一笑:“这就算阴招啦?”
说着话一边往回走一边冲陈建南说道:“你还没见过真正的阴招呢!踢沙子、撒石灰、下泻药这些都是小儿科,真要打出真火来,有的是盘外招儿!”
“好好琢磨去吧,教给你这些一来是这东西速成,用的巧了能保命!二来也是让你知道什么叫凶险,这还没动兵刃呢!往后不管是逢人动手,还是日常生活,都注意着点儿,保护好自己!”
留下陈建南一个人直愣愣的站在院子里,思索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