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雪过后，整个开平城都换上了银白的素裹。
待屋外的大风不再肆虐之时，早已按捺不住的孩童们纷纷走上街头玩耍起来，不多时大大小小的雪人零零散散的出现在城中的各处。
张彭飞看着一脸严肃的添木哭笑不得，这段时间只要天气不错他们师徒必定会去街上四处溜达。
这城中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张彭飞是尽情的享受了一番，虽然功法问题迟迟没有解决，但这段时光过的如神仙般快活！
添木此时正一脸严肃的跟卖炭老翁讨价还价，双方似乎已经僵持了许久，看着吹胡子瞪眼的老翁，张彭飞无奈的在心中吐槽道：“师傅这人真是的，每次遇到了小商小贩他就使出浑身力气去还价，一旦杀价杀狠了惹得小贩骂街，他就笑眯眯的上前道歉再给钱补偿，真搞不懂他这么做的意义！”
最终在添木的死缠烂打之下，那老翁无奈的点头了，随即他气呼呼的将车上的木炭丢在雪地上大声说道：“算老汉今天倒霉！看公子衣着光鲜原本以为能在您这里讨个便宜，结果费了半天口舌差点还要赔本！老汉家的木炭虽然比同行略贵一些，但品质绝对好！公子回去试一下就知道了，保证又耐烧烟又小！”
说完他颇为不舍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木炭接着说道：“今年雪大天寒，城里用炭需求大，老汉要不是得罪了人也不会跑来这偏僻地方卖炭，要知道这些木炭拉去南城随便喊一嗓子，怕是瞬间就被人抢光了！”
这老翁一边碎碎念一边熟练的将木炭捆绑打包，在接过银钱之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拉着板车落寞的离去。
张彭飞看着对方那佝偻的身形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对添木问道：“师傅！这老汉似乎过得很是艰难啊！如今这天气，城里卖炭的都赚麻了，他一把年纪还要拉那么重的货物四处喊卖，师傅您那么有钱为什么……？”
不待弟子说完添木眼皮一抬大声呵斥道：“你在教我做事？嗯？”
闻言张彭飞急忙摆手解释道：“弟子不敢！我只是看到老人受苦的场景就会联想到家祖母，所以心中难免生出恻隐之心！”
添木将地上的木炭一把收进芥子袋中随后轻声说道：“与天地人斗，其乐无穷也！你还年轻，看事情往往流于表面，为师之前带你买那些蚕丝绸缎玉石金器，可有还过一次价？”
此话一出，张彭飞更加困惑，他忍不住出声问道：“是啊！弟子也奇怪，为何师傅对那些富人似乎更加慷慨，可对穷人……”
‘啪’的一声脆响，张彭飞捂着脑袋疼的龇牙咧嘴，添木冷哼一声满脸不屑的说道：“谁规定一定要对穷人更加慷慨？你的思想觉悟有问题，为师要好好跟你掰扯掰扯！
城里那些身家富裕的老板，咱们去他们店里购买物品之时，他们可有以次充好漫天要价的行为？
而那些小商小贩东西虽然价格便宜，可大部分都喜欢弄虚作假看人下碟，前段时间咱们买酒那回你忘了？那小贩给我们试饮的酒水滋味不错，确实是窖藏多年的好酒，结果咱买回家后敲开封口一尝，里面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所以你说是那些诚信经营的富商值得认可，还是那些偷奸耍滑的小贩值得同情？”
闻言张彭飞不再争辩，他皱眉低头跟在添木身后一言不发，看着弟子明显不服气的样子，添木嘴角微微上扬随后又轻轻的摇了摇头……
当添木端着切好的肉片走出来后，他看着一脸黢黑的弟子惊讶的问道：“让你小子引个炭火，你怎么跑去掏上锅灰了？”
面对添木的调侃，张彭飞看着眼前那不断散发浓烟的木炭咬牙切齿的说道：“师傅别笑话我了！我现在恨不得跑去揍那老头一顿，就他这破炭也好意思拉出来卖钱？”
闻言添木嘴角上扬随后一脸傲娇的说道：“为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盐还要多！这么冷的天，南市的木炭一出来就被人抢空了，这样的行情下那老头却缩在角落里偷偷卖炭！
也就你小子单纯，为师其实一早就知道那老头的炭不行，所以故意跟他杀价逗他玩，这叫花钱买教训，不过挨教训的是你！
我知道你儿时受过一些创伤，在你的认知里有钱人都是为富不仁的，而穷人都是受欺负的老实人形象，但我告诉你事无绝对！”
似乎听出了添木话中有所暗指，张彭飞合上铜炉的铁盖将那浓烟挡住，随后轻声说道：“师傅！您有话就直说吧！弟子愿听教诲！”
添木放下手中的配菜，蹲坐在台阶上看着弟子轻声回到：“今天那老头趁着木炭行情好，就烧制了一些坏炭坑骗咱们，但看那佝偻的身姿就知道他家条件艰难！
不过那老头挺有意思的，之前有好几波人想要买他家的炭，结果他看求购者家境平凡竟故意抬价赶跑了顾客！
而咱们爷儿俩穿的光鲜亮丽的，他一看到就两眼发光……所以综合来看你觉得那老头是好人还是坏人？”
眼见弟子陷入了沉思之中，添木又接着说道：“人无完人，水无常态！这世间的人性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为师知道你心中一直都有一个标准来衡量善恶，可今天那老头你如何评价？说他恶吧！他确实以次充好坑骗了咱们，但他盗亦有道，还知道不去坑穷人，这算不算是一种善呢？”
张彭飞看着从铜炉缝隙中飘出的火星久久无语，半响后他声音低沉的问道：“师傅！您是想告诉我善恶在于人心的抉择吗？”
闻言添木大感欣慰的点头说道：“你小子的悟性相当不错，为师一点拨你就懂了！
不错！这世界没有绝对的善恶分界，再善良之人也有违心的时候，再残暴之人也有内心柔软的瞬间！就好像你小子的功法那样残暴，可你从不乱杀无辜，为师一直佩服你这点，但……”
看着添木陷入了沉默，张彭飞显得十分急切，他起身焦急的解释道：“弟子自从知道功法有问题后，情愿自尽也不愿沦为嗜血的魔头，这一点弟子愿……”
不待对方说完，添木就微笑着摆手打断道：“为师相信你的信念，但光阴的力量太过可怕，在岁月的流逝中，谁又能保证自己永远保持初心呢？
从前有一个篾匠，他娶了儿时的青梅竹马，两人婚后虽然过的清贫，但好在夫妻同心协力，日子也慢慢的好了起来！
那时候的篾匠每天天不亮就上山砍竹子，随后再拖回小院里劈开抽丝，勤劳的他为了能多打造几副箩筐经常忙的饭都忘记了吃，他的妻子看在眼里心疼无比，每次都蹲在一旁不停的找机会喂给他吃！
日子虽然始终不富裕，但夫妻二人却感觉十分幸福，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儿子，为了能给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篾匠开始尝试在城中开店经营！
由于他编制的箩筐凉席质量十分扎实，所以他的店铺生意相当不错，短短几年时间就还清了开店的借款，那时候他的妻子看着努力上进的丈夫，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
说到这添木突然停顿了下来，随后张彭飞看见对方从腰间掏出了一根细长之物，在引燃后一阵淡雅的青烟瞬间飘起。
当添木缓缓的吐出一口浓烟后他面色平静的接着说道：“光阴之下很多事物都在不断变化，那篾匠的生意越做越顺，他开始接触到城里三教九流之人，在一次次的宴席中他惊讶的发现原来世界上的饭菜可以如此美味，渐渐的他开始沉迷于应酬交际，再也不愿品尝妻子做的粗茶淡饭！
他每天醉醺醺的回来炫耀自己今天认识了何人，然后便到头大睡，次日接着如此往复，夫妻俩爆发了多次争吵，可篾匠眼界已开，再也不甘回归平静的生活！
渐渐的他为了能维持吃喝玩乐的消费开始选择捞偏门，在有心人的布局下他很快就尝到了甜头，看着一晚上就赢到了店铺几个月的收益，篾匠再也不愿拿起篾刀去做那剥竹抽丝的苦活，他开始没日没夜的混迹在赌场饭桌之上……
成为酒赌之徒的他开始自暴自弃，他只要一输钱就回来折磨妻儿，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愤恨，直到他输光了所有！
他输掉了他的勤奋！他的善良！他的店铺！他的尊严！最后他输掉了他的妻子，他的性命……”
添木丢掉手中快要燃尽的卷烟，他微笑着看向弟子轻声问道：“所以小彭飞啊！若没有遇到为师，你会不会被光阴打败，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灵魂全部输掉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