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洞便是蚂蚁洞,大象不可能从中通过,甚至个头大些的蚂蚁也无法通过,况且蚂蚁洞后边吉凶难辨,所以派过去的,最好是只无关轻重的小蚂蚁。
“你,去从俘虏的天妖宗外院弟子中,挑一个合适的人来。我记得有一批就关押在附近,以备不时之需。”
一名佝偻身子的老者,对身旁的道袍中年人吩咐道。
“是,弟子领命。”
道袍中年人听令,稽首而退。
少顷,道袍中年人领来了一名面容普通、国字脸的年轻男子。
“老实听命,不要想着耍花招。若是事情顺利,你立下功劳,事成之后,我可以作主免去你刑徒身份,再赏你一颗玉液青金丹,允许你加入我宫。听明白没有?”道袍中年人对那国字脸男子,神情严肃地训诫道。
“免去刑徒身份……”
“玉液青金丹……”
国字脸男子目光一颤,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是,小人定当从命,不敢违背!”
“师叔,人已带到。”
道袍中年人转身向佝偻老者复命。
佝偻老者正低着头,聚精会神看向手中阵盘,头也不回地往后丢出一块白玉符箓。
“传送符让他先拿着,待我再推算一遍,确认无误后,即可入阵。”
“噢,对了,拂晓真人的亲笔信,也让他带上。”
佝偻老者又丢来一块流光溢彩的白玉笏板,接着便不再理会,自顾自闭目呢喃,沉吟半晌之后,终于大手一挥。
“让他入阵!”
国字脸男子战战兢兢,迈入百丈法阵,一直走到法阵的最中央,脸上神情仍旧充满忐忑,恐怕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此大阵仗,此行很可能凶多吉少……
但他没得选,而且他也不甘心,万一能活着回来呢?
免去刑徒身份和玉液青金丹,足以打动他了。
想起被俘之后,被呼来喝去、浑浑噩噩的日子,又想起自己被俘之前,好不容易才跨入筑基后期,会不会再次停滞不前,庸碌老死,下一次要面对的可是结丹关口!
这一切,他受够了,他宁愿赌一把,把命押上,也在所不惜!
“阵启,传送!”
佝偻老者轻喝一声,百丈法阵嗡鸣作响。
国字脸男子怀内的白玉符箓突然发热滚烫,光华闪动,一层扭曲的光华如同气泡一般,将他包裹,随后气泡渐缩渐小,竟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之中,国字脸男子也一同消失不见。
而法阵上空的秘境虚影之内,则出现了一个小小红点,正往那蚂蚁洞钻去……
……
数息之后,臻晶秘境中某处,半空突然一阵扭曲,一个小小气泡倏地出现在扭曲中心,一眨眼的功夫,气泡急速膨胀,破裂,然后崩散。
一名国字脸男子从崩散的气泡里掉了出来。
国字脸男子眼神有些迷糊,呆呆地看了看四周,四周都是些寻常草木,并不出奇。
之前,道袍中年人未与他解释原委,估计是懒得浪费口水,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穿越了无尽虚空距离,到了一处世外秘境。
“四野无人,难道他们把我放了?怎会这般好心?”
国字脸男子疑惑猜测。
怀里的白玉符箓仍旧散发着余热,他取出一看,发现其上裂开了数道裂纹,但好像还能用的样子,便又放回了怀里。
却在此时,他怀里的另一物,那块白玉笏板,拂晓真人的亲笔书信,自发飞出,悬浮空中,光芒大放。
一个个流光溢彩的文字迎风而涨,变成磨盘大小,往四面八方飞去。
“呵呵,如此无理,岂是拜访之道?”
忽听一声哂笑,一名清瘦老者出现在半空,大手一招,如同罗网,将所有文字悉数擒回,拢于袖中。
国字脸男子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清瘦老者大袖一卷,挟带其中,飞了起来。
一阵浑浑噩噩之后,国字脸男子突然感觉自己被猛然掷下,摔得头晕眼花。
“三清宫送进来的蝼蚁!此人怎么处理都随你,不过要把他身上的传送符先拿到手。小友剑法练得不错,不妨拿他来试试剑,打杀了也没关系。”
清瘦老者飘然飞入一片宫阙,宫阙前,一名清秀少年正在练剑。
“拜见倪老前辈!”
清秀少年将飞剑收起,散去剑招,向清瘦老者行了一礼,随后把目光移向摔倒在地的国字脸男子,正赶上国字脸男子爬起身,抬起头。
二人对视了一眼,清秀少年满面惊讶,“丘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师弟!真的是你?!”
国字脸男子同样一脸惊容,失声叫道。
“这里是哪?”
丘征明瞪大着眼,略显呆滞地问道。
“这要说起来,话就长了……”
程风游转头看向清瘦老者,目光中带着一丝问询。
“啊?哈哈哈哈……”清瘦老者打了个哈哈,“小友,原来你俩认识,那当我前面的话没说,打打杀杀多没意思。你是想问他怎么来的,他是三清宫送进来传信探路的。你们想聊,便慢慢聊,误会说开了就好,老朽不打扰了,半个时辰后,再来暗渡陈仓。”
清瘦老者说完,身影化作一道晶光,消失无踪。
“丘师兄,好久不见,可还安好?进屋坐下聊,请!”
清瘦老者走后,程风游笑着招呼。
二人步入宫阙,各自坐下。
“没想到会遇上客人,不曾准备茶水点心,招待不周,还请丘师兄见谅。”程风游挠了挠头,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师弟不必多礼,山河沦陷,能再相逢已是万幸。”
丘征明身子前倾,目光闪烁地打量着四周,双手按在膝盖上,紧紧攥住衣袍,显得颇为不安。
程风游微微点头,附过身去,伸手在丘征明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悄然渡出一缕神识真炁,替对方安抚气血,平复心绪。
“听师兄这么说,峦起郡已然易主?”
程风游语气平和地问道,接着又解释了一句,“我在此地待了很久,进来之前,三清宫还未大举进攻,所以对如今情况一无所知。”
“唉!”
丘征明深深叹息,“兵败如山倒!我…他天妖宗竟如此不堪,根本抵挡不住三清宫大军的步伐,如此便也罢了,却偏要隐瞒三清宫大军压境的消息,我们这些普通的外院弟子,直至三清宫兵临城下,才知晓大难临头,但哪还有退路可走?”
“倒是有些精英弟子在开战之前,以远赴其它外院学习交流的名义被遣送走了,听说庄师妹也在其中。可惜那几日我接了任务,在外奔波,回来时就已是大战前夜,未能再与庄师妹见上最后一面。”
“唉,反正我们这些资质平平,又没背景的普通弟子,沦为弃子,实属正常……”
“可就连彪师兄也被落下了,险些被一道大战余波害死,所幸一名黑衣前辈及时出手,救下了彪师兄。至于彪师兄的后来去向,我便不清楚了。当时,实在是太乱了,法宝神通漫天飞舞,我等置身其中如同草芥柳絮……”
丘征明说着说着,眼圈渐渐泛红。
“可…可我心底里,终究是不甘呐!昔日同窗,或死或伤,一丁点大战的余波就能殃及一大片人,侥幸活下来的,也成了三清宫的刑徒俘虏,是生是死,由不得己……”
“如此结局,我倒不如不入修行,在山旮旯里做个凡人还安稳些!”
“可我……终究是踏上了修行路,我不甘如此受人摆布……我不甘!!!”
丘征明沙哑嘶嚎,眼角落泪。
程风游静静倾听,心中念头万千。
“庄师姐,我已提前告知她大战将起的消息,而她也提前撤离了,看来她是找到门路脱身了。只可惜丘师兄当时出门在外,没能及时得到消息。不过,彪师兄应该是得到了庄师姐的告知,为何彪师兄没走,莫非是舍不得撇下义妹……”
“另外还有钟师兄,不知钟师兄境况如何,可惜这个问题即便问及丘师兄,估计也得不到答案,毕竟他们二人并无交集,互不认识。但钟师兄本就是内门弟子,并且本事不俗,想来能够得到重视,不至于沦为炮灰……”
“话说回来,天妖宗一面故作全力抵抗的强硬姿态,不惜隐瞒底层,弄得像是要玉石俱焚一般,可另一面却在暗中撤离,好不虚伪!外院弟子在两宗大战之中能起到什么作用,数万外院弟子就算不能全部带走,至少也应该尽其所能,多撤一人是一人,难道天妖宗会缺这几艘宝船?莫非,天妖宗的意图,就是要牺牲掉这些外院弟子……”
“有了牺牲,就有了仇恨,就有了大义,用仇恨、大义捆绑住宗门人心,门人弟子立志雪恨,就能压下某些矛盾,一致对外……”
想到这里,程风游不禁不寒而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程风游的脑海里闪过这两句话,挥之不去,安慰的话语,一时也堵在口中,不知该如何诉说,只好拍了拍丘征明的肩头,默默等着对方平静下来。
“抱歉,是我失态了,这些话闷在心里太久,也就只能跟师弟发发牢骚……”
半晌后,丘征明终于按捺住愤恨不平的心绪,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平复下语气说道。
“无妨,说出来总比压在心里好受些。”程风游和煦一笑,“既然外边这么乱,丘师兄不如就留在此地,潜修一段时间。我和倪老前辈说一声,他会同意的。”
“此地是?”丘征明面露犹豫,问道。
“此地乃是一处世外秘境。”程风游自不必等其一一问询,直接挑了些能够告知的尽量回答。
“刚刚那位是龙鱼族的前辈,尊讳倪喜。龙鱼族是天妖宗创派祖师尚未南下之前,统治了大半个蛮州的种族。秘境的话,据说是小千世界的雏形,位于虚空之中,并不处于九州所在的那个世界之内……”
“原来如此!世间竟有如此多我闻所未闻的隐秘……真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丘征明顿生感慨。
“那么,多谢师弟收留!”
丘征明不再发问,起身深揖一礼。
虽然他很好奇程风游与龙鱼族之间的关系,但程风游没提这个,他自然识趣闭嘴,不会多言冒犯。
“举手之劳,师兄不必多礼。”
程风游谦逊回应,“师兄今后就安心在此地修炼,待到时机合适,倪老前辈会让师兄重返九州的。不过,还有一事,倪老前辈委我以重任,需要师兄身上的传送符,以便施展暗度陈仓之法。”
“哦,好。”丘征明取出白玉符箓,递了过来,“请师弟收下。”
……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清瘦老者如约而至。
“小友,你们聊得怎样?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清瘦老者飘然落地,开口道。
“嗯,一切就绪。”程风游点点头,“不过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倪老前辈能否让我的这位师兄,留在此地修炼?”
“行,小友开口,自无不可!”
清瘦老者微笑答应,一副丝毫不介意的样子。
丘征明却对清瘦老者仍有怯意,不敢正眼瞧对方,一直低着头,此时听到清瘦老者的同意之言,连忙躬身作揖:“小人丘征明,多谢前辈开恩!”
清瘦老者略为扫了一眼,不以为意道:“放心,你身上又没什么东西能让老朽瞧得上眼,秘境之中多你一个不多,就像那些花鸟虫鱼,老朽何时理会过?”
“是是。”丘征明连连点头,生怕言多必失,不敢再多说什么,唯有低头拱手,保持恭敬姿态。
“小友可曾取到传送符?”
清瘦老者看向程风游。
“在这。”
程风游捧着白玉符箓,以真气牵引,朝清瘦老者悠悠飞去。
清瘦老者笑呵呵一把捞过,细看了两眼,往白玉符箓上一抹,往袖袍内一掏,又一块白玉符箓出现在了手中,两块几乎一模一样。
“来而不往非礼也,老朽也要给三清宫的小牛鼻子回个礼。”
清瘦老者笑意盈盈,一面抛还了一块白玉符箓给程风游,一面在另一块白玉符箓上虚笔而书。
“小友,这就出发?”
清瘦老者含笑问询,一只纤小龙鱼不知何时钻了出来,爬上程风游的肩头。
程风游点了点头,轻唤一声,“灿灿。”
便有一只火红大鸟应声飞来,挨在他身边站立。
清瘦老者略一颔首,屈指轻弹,两块白玉符箓同时发热,璨然闪亮,各自衍生出一个气泡,一个气泡包裹住程风游和灿灿,而另一个气泡则飘了过来,将原先的气泡再行包裹,随后气泡骤然缩小,微如芥子,溺入虚空。
……
……
九环洞范围内的地下洞厅,三清宫众阵法师的聚集之地,百丈法阵上方的虚影之中,可见一道小红点正从蚂蚁洞中钻出,飞入清气薄膜的某个通道,随后消失不见。
然而,就在小红点消失不见的那个刹那,虚影上并未显示的是气泡中的另一个气泡,几乎是在外边气泡消失的前一瞬,就先一步消失了,前后两股空间波动,巧妙地重叠在一起,根本区分不开,也根本发现不了任何端倪……
“回来了!”
众阵法师翘首以盼,一个芥子般的气泡出现在百丈法阵的中央,飞速涨大,最后破裂开来,一个水晶雕成的环形字符浮在空中。
众人不禁齐齐抬头,定睛望去。
虽然他们之前从未见过如此字符,却似乎有一种超越一切种族隔阂的通识,让他们瞬间明白了此字符的含义——滚!
“滚”字符微微颤动,仿佛牵带着整个空间也在颤动,“滚”字符颤动加快,兀自旋转起来,竟使得千丈方圆的地下空间,一同天旋地转!
诸多法阵爆裂,诸多建筑倾颓,诸多道人打滚!
两三息后,滑稽的一幕终于止住了,一名眉心竖眼半睁的道袍童子,在“滚”字符旁现身,以瞳术定住了正在发威的“滚”字符。
却在这时,“滚”字符倏地崩碎,幽邃的虚空随之洞开,将一旁猝不及防的道袍童子摄了进去。
一切都发生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破损的虚空弥合之时,道袍童子已不见踪影。
下方,众阵法师纷纷爬起,惊恐万状。
“拂晓真人呢?”
“拂晓真人被拖入了虚空!”
“那是什么道法,竟能如此突然地破开虚空?连拂晓真人也逃不脱它的拖拽!”
……
“够了!你等莫慌,拂晓真人身上带有接引星石,不会迷失,稍后便可返回。真人不在之时,你等听我指挥,现在速速排查异常,修复各处法阵,以免引发殉爆……”
一名佝偻老者强作镇定,高声指挥。
众人听令,手忙脚乱地四处奔走。
佝偻老者则浮在半空,静静看着众人竭力抢修,眼底划过一丝忧色。
“臻晶秘境不好啃啊,有如此高人坐镇,易守难攻,单单是方才那一手,显露出的空间造诣,堪称高绝无双,我宫怕是无人能及,即便是掌教真人,也不擅长此道,也得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