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一滴雨落在了水坑里，荡动那刚刚流入，已不再滚烫的血。
人与花草一般，生于大地，总有凋零归一之时。
而在那之前，未至枯老之年，便被折断，他们不甘的颜色与黑黄的大地，难以相衬。
齐宇坐在尸山脚下，双手是崩裂的血口，浑身亦遍布了无数尖刀划过的血痕。
他从来都只会射箭，不会打架，他有用不完的力气，但并没有钢筋铁骨。
所幸，他还是赢了，杀完了所有人。
他坐在这里很久了，眼神空洞，一动不动，似是没了生息，唯有那胸口微微起伏的喘息，证明他还活着。
雨下大了，想要洗去他身上的血污。
齐宇没有心思阻拦它们，也没想着包扎伤口，身旁就是母亲的尸体，他从尸堆里翻出来的，他站了起来，将母亲背在背上，朝父亲的坟墓走去。
说起来，这也算幸运的事了，颜冬梅没有被吃掉，否则估计他会完全失去理智，将那些人都剁成肉酱，拿去喂狗，或者…自己吃了。
他走到了，放下母亲，拿着铲子开始挖土，一边挖一边说：“谢谢你刚才没有出手帮我。”
“你肯定不想我帮忙。”
解红仙缓缓现身，咬着唇看着齐宇，眼里满是同情，心里则是…有些疼。
她递给齐宇一颗丹药。
齐宇接过，“那现在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你应该恢复了一些力量，帮我把那些尸体搬过来，然后都埋了。”
“好。”
一个时辰之后，村子里的人都埋葬了。
齐宇跪在父母坟前，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
“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我想不必了。”齐宇想起送自己过来的道士，低声说：“也许这些事不是他在操纵，但他应该早就料到了，也许会有这么一天…不，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因为我终究不是来这里再活一次。”
解红仙没有听懂，不过没关系，她说：“你要去哪？如果…如果你没有地方去了的话，不如……”
“你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吗？”
齐宇不是第一次失去父母，真是可笑，这种让人悲痛一生的事在他身上居然发生了两次。
更可笑的是，因为发生了两次，所以在极怒之后，在发泄之后，他竟有了一点习惯的感觉，他的心似乎只剩下了冰冷的思考。
解红仙话语被他打断，微微撅了撅嘴，“为什么？”
“因为不公平，很不公平。”
“……”解红仙垂眸，轻声说：“确实…就是不公平的啊。”
她想起自己跑出来的原因，有些犯贱的不希望父亲如此宠溺自己，因为有无数人在自己面前说过：“你是他的女儿，罗焱的女儿。”
很难得的，因为不寻常的身份，她这个年纪早已明白了许多事，其中最主要的，恰巧也是齐宇所说的“公平”。
“你想要公平么？”
“当然。”
“可是要怎么做呢？如何能做到呢？”
“我想……我需要绝对的力量，然后……再把所有的一切不均全部碾碎，重新构筑秩序。”
“……”
解红仙神情有些呆滞，因为她感觉自己在听天书，这种不可能的事，居然是一个连修炼都还没开始的少年说出来的。
“试验……”齐宇自顾低语：“他应该早已见过真正公平的世界是什么模样的，他把我带过来，那这个世界就一定可以……试验成功。”
他抬头看着天空，雨水落在他的脸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头看解红仙，“能与我说说这个世界吗？”
“…怎么说？”
“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好吧。”
“去我家坐坐吧，有牛肉干。”
两人来到齐宇的家里，坐下，开始一个说一个听。
解红仙把自己有意识以来的所见所闻，尽可能详尽的告诉了齐宇。
良久。
“太阳城……我猜，你是少城主。”
解红仙抿着红唇点了点头，“嗯。”
“你方才想说的，莫非是叫我随你去？”
解红仙眼睛一亮，“是！”
“为何？”
“……”
这可把她问住了。
“因为…因为…嗯……”扭捏了一会儿，她才说：“我觉得你很有天赋！”
齐宇直视着她，突然说：“如果我去了，你爹以后能不能把位置给我？或者，听从我的指令？”
“？”
解红仙脑袋宕机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指着齐宇，“你，你，你好大的口气！”
齐宇淡淡一笑，“既然不行，那我还是自己走吧。”
话音刚落，他就站起身来，开始四处忙活。
很快，他收拾好了一切，也包好了一袋子干粮，充满了水壶，略带留恋的四处看了一眼，又扭头朝父母坟墓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准备上路。
解红仙见他根本不是在开玩笑，咬着牙说：“你可以换另一个条件，实际一点的，好不好？”
“不好。”
齐宇看向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漠。
解红仙感到有些无措，“你为何这么看着我？你那个要求明明很过分嘛！”
“我并不想和你有什么关系，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哪怕我确实想要修炼，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和代价！”
“……”
解红仙仍然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但他接下来说的，她终于懂了。
“如果我没有在林子里遇见你，如果没有在山洞里再一次遇见你，如果没有那该死的杀手，我只会像往常一样按时回家，给我娘熬药！”
“……”解红仙呆住了。
“我完全可以赶在那帮畜牲出手之前，将他们全部杀死！甚至他们连村子都进不来，全都会死在我的箭下！”
“……”
是了……确实是因为她……因为她才耽误了重要的时间……
齐宇并没有大喊大叫，只是他的声音异常冰冷，就如同此刻屋外的雨，滴答滴答，令她本来懵懂躁热的心，迅速降温。
齐宇将手中的红色大弓扔到她的脚下，“我救你两次，从你那里拿了两颗丹药，我们互不相欠。”
“……”
救她两次，两颗丹药…她的命，和丹药一个价钱么？
泪水自双眼不住涌出，她突然醒悟过来，看着齐宇快要消失在雨雾中，连忙捡起红弓，追了上去。
她速度之快，岂是凡人能比较？瞬间就拦在了齐宇身前。
“你欲如何？”
解红仙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能说什么。
齐宇绕过她，继续向前。
解红仙又跑了上来，拦住，然后递上红弓，声音因为哭泣而发颤：“我欠你的，你有它…以后可以行走得容易一些。”
齐宇凝视她许久，眼里的冰冷终于回暖了一些，轻声一叹，“抱歉。”
解红仙抽泣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齐宇的神情显得很疲倦，低声说：“其实，我是自愿做那个好人的。”
“……”
他把弓扔还给解红仙，是有着想要从此远离“好人”的意思。
只是，不做好人，为何还要为别人患不均呢？他可以完全的自私。
如果他早就知道救解红仙会耽误他救下整个村子，那他是否还会去做？
真是复杂但其实愚蠢至极的问题，因为根本没有如果。
既然没有如果，那何来问责？
蛮横的让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来分担自己的痛苦与懊悔，是懦夫的作为，亦是不公平的。
“对不起。”
齐宇又说了一声，用她能听懂的语气。
他终究还是接过了弓，再次绕过她，消失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