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分,离岛一年一度的万物节即将来临,离京的街道布置得琳琅起来,非凡的热闹就要拉开序幕。
按照离岛的风俗,女子十七,男子二十便是正式成年,这一天,所有成年的男女都要换上心仪的赏花服,前往金阁寺许愿,祈祷生命生生不息,万物生生不息,然后将纸鸢放上天空,以便天上的神灵能听到自己的祷告。
翦飞流紧赶慢赶,在这一天从炎武帝国赶回了离京,他专门绕道去炎武帝国最有名的绣坊为女儿定做了一件绝美的赏花服,还用最坚硬的乌金和上好的珍珠,特意打了一支鱼形发簪。
第二天,翦念慈打扮了一番,准备让君遥陪她去金阁寺。只见那赏花服穿在她身上,如云霞拢身,粲然生光。她美目流盼、桃腮带笑,长发放了下来,披于背心,用一根丝带轻轻挽住,透出一股秀雅轻灵之气,说不尽的温柔可人。两父子都看得呆了。
翦飞流禁不住湿了眼眶,叹道:“你和你母亲太像了!父亲这些年忙着镖局的事,没有注意……一眨眼,你竟成年了!”
他亲手将打好的发簪插在女儿的发髻上,嘱咐道:“这支发簪虽然不华丽,但坚韧无比,可世代流传,危险时还可以当做武器防身,这是爹爹特意为你打造的,你一定要随身携带、好好保存,知道吗?”
“是,女儿记住了。”念慈乖巧地回答。
君遥笑道:“姐姐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不知今日要许什么心愿?是不是希望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念慈一听,两腮飞上了红霞,假装恼怒说道:“我才不要什么如意郎君,我要一辈子陪着爹爹!等阿遥找到了妹妹,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还嫁什么人!”
翦飞流哈哈大笑:“你再带一个人回来,岂不是更热闹?”
“哎呀,爹……”
三人笑了一会儿,君遥带上亲手做的纸鸢,陪着念慈出门祈福去。
一出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坐在大门对面的墙下,正是那个蓬头垢面的独臂浪人。
念慈惊喜地说道:“你有好些日子没来了!今日是赏花日,我做了春芽包,等我端一些来给你,让你也沾一沾春日的喜气!”
她跑回屋里,端了一盘热乎乎的春芽包,蹲下身来递给浪人。
浪人依然垂着头,念慈只好轻轻将那盘包子放在他脚边。她一眼看见他脚上正穿着上次她给他的牛皮鞋,心下高兴起来,笑吟吟地对浪人说道:“你或许听不见我说什么,但我希望你知道,有了难处,就到这里来,飞流镖局可以尽力帮助你,明白吗?”
那浪人微微抬头,一头乱发下露出了一个消瘦却有力的下巴。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抬手递给念慈。
念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道:“这……给我的?”
浪人伸直了手。念慈轻轻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漂亮的腰带,上面绣着一簇好看的花儿。
“太美了,我很喜欢!”念慈惊喜万分,她可没想到这浪人竟然还会给她回礼。
君遥知道姐姐经常接济这流浪的人,笑道:“没想到你这人虽然不会说话,但却有心。姐姐,你把这腰带换上看看,我觉得这更衬你今日这身衣服呢!”
念慈跑进屋将腰带换上。等她换好了再出门,却不见了那浪人的踪影。君遥耸了耸肩,说道:“他突然就走了,我喊他他也听不见。”他又仔细打量了念慈一番,拍手笑道:“果然好看!也不知道这绣的是什么花儿。”
离京街上熙熙攘攘,青年男女都穿着漂亮的赏花服,有说有笑地往金阁寺走。
进了金阁寺,念慈虔诚地跪在佛陀面前,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大慈大悲的菩萨,求您保佑我爹爹安康多福,长命百岁!保佑阿遥早日恢复记忆,找回妹妹;保佑全家无病无灾,平安就好!”
她认认真真磕了头,上了香,便去人少的鹿溪河边放纸鸢。
君遥给念慈做的纸鸢是一只灵巧的飞燕,顺着风,一会儿就稳稳地飞上半空,越飞越高。
放着放着,线却不够了。君遥着急地说道:“姐姐,你先拉住这纸鸢,我马上去集市上买一卷线来!”
念慈说道:“不用麻烦了,就这样吧,它已经飞上了天,想必神灵已经听到了我许的愿。”
君遥说:“那可不行!得飞得再高一些,今日这么多人许愿,不飞高一些,神灵会把你许的愿排到最后面去的!”
念慈被他逗得笑了,拗不过他,便说:“好吧,快去快回。”
君遥转身往街市跑去,一会儿就不见了。
念慈拉住了线,看那飞燕在半空中微微摇摆,燕子头使劲儿冲着蓝天,像是急迫地想挣脱束缚。
忽然,一只肥鱼样子的纸鸢摇摇晃晃从一侧游上天空,虽然样子可笑,却身影灵活,一下就超过了念慈的飞燕。可那肥鱼离得太近,一阵风卷过,那肥鱼在空中划了个圈儿。念慈还来不及反应,两只纸鸢的线便缠在了一起。
一个年轻男子焦急大喊:“哎,哎,我的鱼!我的鱼!”
他几步跑过来,想把线轴顺着线缠绕的方向解开,手忙脚乱之下,两根线却越缠越紧,不一会儿,线在风的张力之下,啪地断了。胖鱼和飞燕裹在一起,狼狈地从半空坠落下来,落到鹿溪河里,转眼便不见了。
那男子站在河边,失望地张望了一会儿,转回头向念慈走来。
他穿着一身金蓝锦袍,腰间扎条浅色金丝蟒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他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却又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傲慢。
念慈歉意地说道:“真是抱歉,弄坏了你的纸鸢。”
那男子背着手,上下打量了念慈一番,叹了一口气,说道:“那鱼虽然不美,却是我亲手做的,第一次做纸鸢,没想到刚上天就被你的燕子吃了,可怜我许下的愿望还来不及传到神灵的耳朵里,就……可惜可惜,我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念慈哑然失笑,这人看起来俊朗端正,耍赖的功夫却不小。
她想了想,不甘示弱地说道:“可我的燕子是先上的天,你的鱼是后来的,若是你的鱼离得远些,也不会缠了线。这可不能全怪我的燕子。”
那男子意外地多看了念慈几眼。他本以为念慈会和其他姑娘一样,听到这番戏谑的话应该羞红了脸低下头,露出不知如何应对的样子才是,没想到她却伶牙俐齿,落落大方,丝毫没有小女儿的忸怩作态。
他反应倒快,马上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看来我也有几分错。不如这样,既然我们两个人都有错,那么我赔姑娘一只飞燕,姑娘赔我一条鱼,你看可好?”
念慈看出他故意耍赖接近自己,当下便冷了脸,说道:“不用了。今日过后,再放纸鸢也没有了意义。”说着,她转身欲走。
那男子上前一步,嘴里嚷着:“姑娘等等!”手却朝念慈的肩膀抓去。
念慈大怒,一掌劈向那男子面门,却被他闪身躲开。两人缠斗起来,那男子招式虽多,却绵软无力,十招过后,念慈看到破绽,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他啊地大叫一声,昏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这下念慈慌了神。她明明没有用太大力气,这人怎么就倒下了?她急忙跪在那人身边叫他:“喂!醒醒!”
她推了推他的胳膊,他软软地晃了晃,紧闭双眼,毫无反应。
念慈急了,叫道:“你这人难不成是豆腐做的,一碰就散?你不要吓我!”那人还是一动不动。
念慈慢慢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那人突然跳了起来,手指一伸,快如闪电点了她的穴道。
念慈顿时四肢麻痹,不能动弹,直直向后倒去。
那男子接住她,将她抱在怀里,笑着说:“兵不厌诈!看来姑娘武功虽好,却不懂兵法。”
念慈怒骂道:“你这个登徒子!放开手!”
那人听了,不仅不怒,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他干脆在念慈脸上亲了一口,说道:“既然你认定在下是登徒子,那在下可不能白挨骂。”
念慈又羞又气,却不敢再惹他,只好眼睛朝下不看他。她气得浑身颤抖,心里恨不能将此人大卸八块。
“唉,你看看,赔一条鱼的事儿,至于变成这样吗?不过,那鱼真的是我的心爱之物,说破天也得赔我。”那人眼珠转了转,伸手将念慈的一只绣花鞋脱下,得意洋洋晃了晃,“我要的东西一定得到手。这只鞋我留下了,三天后到这里来,你拿鱼来换。”
说罢,他解开了念慈的穴道。
念慈恢复了力气,立刻一掌劈向他。他轻巧地接住,顺势在念慈的掌心里暧昧地捏了一下。
“看来你还是不想让我走?”男子啧啧地摇了摇头,“女子还是要矜持一些的好,你可打不过我。不过,你若是真不愿我走,我倒是很乐意留下与姑娘促膝长谈。”
念慈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好红了脸,低头不语。
那男子哈哈大笑,握着那只绣花鞋,扬长而去。
过了一会儿,君遥买好线跑了回来,看到念慈红着脸坐在地上,奇怪地问道:“姐姐,你怎么坐在地上?你的纸鸢呢?咦,怎么你的鞋也不见了?”
念慈不想让君遥烦心,便勉强笑着回答道:“刚才起了一阵大风,把纸鸢刮走了,我去追,却不小心踩进河里,一只鞋也被河水冲走了。”
“啊?我去帮你找!”
“不用了,一只鞋罢了。我们回家吧,爹爹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这件事叫念慈心里堵得慌,到了晚上她还忘不掉那人的脸。她还从未被如此轻薄过,气恼得半宿都睡不着。
她想起那人一个劲儿地叫她赔那只丑陋的肥鱼纸鸢,又有些想笑。哼,谁会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