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家靖彦尚独自喝着闷酒,突然“砰”的一响,房内的花瓶骤然碎裂。
微醺中的福家靖彦吓得一怔,以为有刺客来袭,立即拔出长刀,起身查看。
散落在地上的碎片中现出一个石子大小的异物,福家靖彦有些眼花,拾起细看之际,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朝他迅捷闪来。
恍然侧过身去,还未看清来人,就被薛天辰手中的刀刺入胸腔。
舱外传来几人的脚步声,薛天辰立刻腾身从窗户逃走。
来人正是福家靖彦的部下,本欲进来与他商讨战事,却见他倒在血泊中,已经气绝身亡。
部下凝视那柄插在福家靖彦胸腔上的凶器,怒气冲冲地率人去找武井修。
因为杀死福家靖彦的凶器,正是武井修与福家靖彦争吵之际,插在桌上的那柄短刀。
那边,东桑的数艘船只已经起火,士兵们忙不迭地来回奔跑,疲于灭火。
这边,福家靖彦的部下与武井修的部下兵戎相见,整个东桑内部乱作一团。
薛天辰听闻周遭战船上嘈杂纷纷,火光冲天,便知自己人已经完成任务。
来到甲板上与众汇合,告诉他们东桑主将福家靖彦已死。
突然,一名东桑士兵发现这二十余人虽然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服饰,却都聚在甲板上,形迹可疑,便大喝起来,质问他们在干什么。
探马营的人此时已经放下了一艘小船,准备趁乱下船逃走。
大家都不会东桑的语言,既已暴露,众人便决定即刻逃走。
武井修这时发觉事情有异,下令斩杀探马营的探子。
顷刻间,无数东桑士兵倾巢而出,将探马营团团围在甲板一隅,此时已经有几名探子已经跳下了船。
薛天辰准备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被严堇阻拦下,“你快走……”
话音未落,剩下的十余名探子中箭倒地。
原来,箭是从另一艘战船上的东桑士兵射出,他们还派出了几艘小船下海追击方才逃走的探子。
数不清的利箭如雨点般漫天齐射,探马营手中唯有强弩,缺少挡箭的盾器。
薛天辰拔下船头一杆旌旗,左右挥舞间虽已挡下不少利箭,但在敌军连珠箭发的境况下,仍是杯水车薪。
甲板上又有黑压压一片敌军冲来,剩余的几名探子中箭的中箭,受伤的受伤,只要有一口气在,仍在拼死抵抗。
严堇眼疾手快地将薛天辰推入海中,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泡在冰冷的海水中。
黑夜里,刀枪剑戟的厮杀声和箭弩齐射声嘈杂混在一起,他只听见厮杀声中严堇的嘶吼。
“一定要活着回去!”
东桑士兵举箭朝海中乱射,薛天辰和方才已经下船的十名同伴,在水中将小船翻转,倒扣在海面上。
他们躲在小船的底下,才得以避开船上射下的利箭。
射击片刻后,东桑士兵不见海中有尸体浮出,便停止射击。
薛天辰等人在刺骨的海水中一旦停留时间过长,即便不溺水,也会被冻死在海中。
他们见船上停止射击,打算潜水游到艨艟上。
谁知,几人刚一离开船底,船上又有利箭齐发。
探马营没有防备,难免在水中中箭,虽未射中要害,却难有力气潜水,以致力竭,溺水气绝。
薛天辰眼望与他一起来的战友纷纷沉入海底,心痛如绞,心知此时要顾全大局,拼了命地朝前游去。
不知游了多远,薛天辰冒头出水换气,发现身边只剩下馋嘴怪在内的两名同伴,不远处仍有东桑士兵乘船来追,好在艨艟已经离也他们不远了。
东桑士兵的利箭如鬼魅一般游走在三人身旁。
耳边波浪翻涌,利箭擦身而过,薛天辰硬咬着牙,使出浑身懈力,终于到了艨艟旁。
就在他准备转身拉馋嘴怪时,却见其中一名同伴不知何时消失在海水中,而馋嘴怪的后背赫然插着两支羽箭,身后拖了长长一道血水。
原来,他刚才一直紧跟在自己身后,是在替自己挡箭。
一阵心酸涌上心头,薛天辰欲使力将他拉上艨艟,馋嘴怪却甩开他的手。
“你必须活着回去给将军报信!”
他转身朝东桑士兵的小船游去,利箭再次如雨点般射来。
薛天辰来不及伤感,急躲入艨艟,关上舱门,划动船桨。
只听舱外的利箭像冰雹似的砸在船体上,艨艟的优势便是遇险受敌攻击时,船舱似乌龟的甲壳一样坚硬。
就这样,薛天辰靠着探马营同伴的掩护和艨艟的防御,安全逃回了大燕战船的范围。
冯庭立和程禹一直伫立在船头,盯着东桑的一举一动。见东桑士兵追到了自家范围,负责接应的士兵迅速将他们团团包围,一举歼灭。
趁着东桑内乱外扰之际,冯庭立果断下令,夜袭东桑。
失去主将的东桑内部,早已军心不稳,福家靖彦的部下与武井修又产生了极度的不信任和冲突。
此时突遇大燕水师夜袭,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不日便土崩瓦解。
东桑在前几次的挑衅中,尝尽了甜头,恍然以为自己占尽了天机,却没料到溃败皆因自身而起。
神水师凯旋而归,举国皆欢。
左前卫大将军冯庭立被加封镇海将军,御赐黄金万两,金银财帛无数。
此战之所以能轻松打败东桑,探马营功不可没。
朝廷追封死去的二十名探子为明威将军,薛天辰加封振威校尉。
冯庭立心愿已了,主动向皇上请辞,以年事已高为由,解甲归田,告老还乡。
听完这段往事,夏书恩感慨万千。他敬佩已入暮年,却雄心不减的冯老将军,亦敬佩为国牺牲的那二十名探子。
唯独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既然你被朝廷封为振威校尉了,那此时的你该在军营才对,怎么反而在长安做了折冲都尉?”
“因为我根本没受封。”
“为何?”
黑暗中缄默良久,终于传出薛天辰的低落回答:“一将功成万骨枯。”
薛天辰在探马营的时日虽不长,却与战友手足情深。同行去的二十一人,最后却只剩他一人归来。
庆功宴上,无论人人如何欢呼畅饮,夹道欢迎的百姓如何热情,只要一闭眼,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们。
薛天辰心里清楚,如果没有他们的掩护,自己决无可能功成身退。如今教他踩着兄弟们的尸骨上位,人前风光,享受富贵,他良心不安。
一个人的战功有多大,脚下的尸骨就堆的有多高。尽管历代的诸侯将相莫不如此,但他薛天辰就是做不到。
他带上几箩筐的鱼干来到海边,那是曾经他与馋嘴怪约定的地方。
他答应的事情做到了,而那个人却永远也无法赴约。
这是夏书恩第一次听闻薛天辰的过去,也是第一次见到性情耿直的他,竟然还有一段如此刻骨铭心,又无法释怀的一段经历。
窗外月华如水,一轮皎洁的圆月从东而升,照得大地犹如白昼。只是在这静谧的夜里,又有多少人怀揣心事,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