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民经过城卫盘问后,在路通的带领一路来到城西侧的一处客栈住下。
苍元城当真热闹,方才一路沿街过来尽见繁华,能容至少三辆马车并排驱驰的绵延大道两侧,无数商铺、酒楼林立,且往来客人皆络绎不绝。在大道岔口侧观望,也依稀可见小巷中的住民三五成群,靠着墙根或坐或立,捧着茶盏相顾闲谈。
如此人文盛景,虽比不上郡城峰原城之宏伟,却也诚然是比同靠宝地的临阁城要兴旺太多。
就连二人下榻的这城西的客栈都有六层之高,已是比无兽潮袭扰下的苍元城城墙要高出些许。站在窗边极目远眺,可隐约看到天边苍原宝地之所在。
“这苍元城是好气派,连这座距西城墙不过三个街巷的客栈都能有如此规模。”收回目光,周怀民摇头坐到位子上来,为自己倒了杯茶,悠悠道。
“那你是还没见到更气派的时候。”路通坐在一旁,看了眼天色,举茶道:“这天色未晚,还显不出城里的灯火璀璨,你且等上几盏茶的功夫再看。那景色!啧。在我去过的地方,也就比郡城要次上一点了。”
“嗯?”周怀民闻言一愣,遂转头问道:“那咱们该如何下手?这一路走来也没看到什么宵禁的告示,若当真如陆大哥所讲,那咱们岂不极难得手?”
“诶,别着急。”路通大手一挥,放下茶杯,泰然道:“今夜且容我探探路,摸清商会仓库布局,待明早回来谋定计划后再动手。”
见周怀民点头不语,路通又解释道:“这苍元城临近苍原宝地,虽不如九州极北诸城那般疲于应对频繁的兽潮,但城中肉食者又如何能准许住民日夜鼓乐笙箫,通宵达旦?最多也不过是城中心处的那些供修炼者往来的设施能连明连夜的运作罢了。这都不碍事。”
“那就…到时候全依陆大哥吩咐了。”
“相信我。你且相信我。”猛拍大腿起身,路通道:“时候还早,不如同去街上散散心?我也正好寻个酒楼包厢给今晚的探路来个‘金蝉脱壳’以避人耳目。”
“也好。”放下茶杯,周怀民跟着路通上街去了。
……
“所以……这就是你口中说的…酒楼?”周怀民站在一方用料奢华的牌匾下,望着半开大门内泄出的满楼春色古怪道。
“那是自然。”路通眯着眼,含笑道:“要在这些城里找乐子,也无外乎那几样儿。无需吝啬,我请客。进去上楼上挑点够档次的,省得让人嫌我没见过世面。”
“大哥。我才虚岁十三啊。”抬头看过龙飞凤舞的那“满园红杏”四个大字,周怀民不由低头扶额道。
“唉诶!”路通却不以为然,仍豪爽劝道:“那也足够了。你我这般潇洒的江湖浪子、无依无靠的卑小散人,不趁早享足欢乐,难道要等哪天血溅天涯,魂断他乡,残躯要贱作别人脚下的泥土时才悔这一方温柔乡?嘿!若初来乍到放不开,那就上去多吃些酒肉,也好值回票价。”
说罢,路通便跨过刻着“日日新烛唤佳人,夜夜比翼作鸳鸯。”的门槛,朝柜台撂下一大把紫晶币,任其噼啪散落坠下台面,趁杂役俯身捡拾的功夫,自顾自地朝池中吆喝道:“两位,来人伺候着。”
“来啦来啦。”一名拖着长衣霓帔的舞娘应道。
她从容踏着舞步自舞池边缘滑过,在台下饮酒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赤足踩过光洁的木地板向路通靠来。
路通左手自然地揽过娇小的人儿,坏笑着一个踉跄,搀着佳人向楼梯踱步而去,俨然一副未饮先醉的模样。
另一名舞娘则自舞池后方步下台阶。摇动手中袖珍的银铃乐器,提着薄纱,娇羞样子,一边碎步走来,一边掩面看着周怀民。
感受到熏人香气扑鼻,浓烈的气味仿佛要将本就稀薄燥热的空气挤光,周怀民皱眉退后一步,不等那舞娘靠近便举手向路通朗声道:“小弟才想起有东西落在客栈了,还请大哥自行快活吧。”
说罢,周怀民果断转身离开。
“嘿诶,这牛犊!当真不识好歹,亏我难得大气一回。晚上我还要去踩点,这不就都浪费了。”
见周怀民的背影眨眼间便融入夜色,路通撇嘴暗骂几句,再瞅着杂役已将紫金币收好,只得忍下肉疼的表情,强颜欢笑,拉过怀中人儿,右手自然地扶过掩面舞娘,向众人点头道:“没事,我吃两份。”随后仰头大笑,直向楼上去了。
这头,周怀民才离开几步路,又见两个艳人摇着龙凤金面扇,晃着夜明银步摇,提着淡黄长裙在一道大门前拉过往来行人宣传着什么。
周怀民缓步走过大门时仔细听着,却听得门内传来阵阵癫狂的叫唤声。
“大!大!大!大!大!”
“大什么大,这桌看得是木牌花色,要玩那种过家家的你得去角落里那小桌,你是喝昏头了吧!诶诶,要开牌了要开牌了!双纹同花,双纹同花!”
“光押个双纹同花算什么,我赌七纹黄菊同花顺!”
“狗屁同花顺!给我出竹梅间花对!竹——”
忽然,嘈杂争吵声竟一瞬停了,随之而来的是无数叹息咒骂与几声狂喜破音的高叫。
“好!我中了,我中了!九纹幽兰同花顺!一百七十二倍,我中了,我中了!”
“嘿,压了五纹,好着呢。”
“看的七纹同花!哈哈,五十多倍。我果然有才,缕缕小赚!”
零零散散的欣喜声还未结束,一道凄厉的高喊响彻楼阁。
“怎么不是至尊天地玄黄,为什么不是!我明明算过了啊,我明明——不!我的钱,你们这是黑店,把我钱还来!快还来。”
“客官,您的账目已经被清零了,算上白天您赊的账,您还欠我们两万两黄金。您可以用紫晶币等结账,也可用等值的材宝交换。”
“我只是个佃农啊,我怎么可能…两万两?两万两!你就是把我命拿去也不够啊!”
“客官,咱们店是不能留欠款的。您看能不能叫别人来给把欠款还上,我们可以差人帮您把信件送达。”
“我没钱啊,我没……你们要干什么?”
“那就得罪了,拖走。”
“你们干什么!你们——”
哭嚎渐远,楼中又传来山呼海啸的叫唤声。
“这次保险点,我压三纹同花顺。两点。”
“还同花顺呢,六纹竹梅兰间对。十点。”
“别间对,别间对,刚刚我中了四纹同花,这次我压四纹同花顺!两……二十个点!”
众人议论纷纷,语气中难掩兴奋与期待,好像全不在乎刚刚就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又好似都早已经习以为常。
看着好似渗出金光般的高大木门仿佛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一样将街道上的往来众人吞食,周怀民无奈摇了摇头,疾步向长街更远处走去。
身后,阁楼中众人的各色叫唤如潮汐汹涌,在追逐皎洁明月的疯狂中,一浪掀起,一浪拍灭,如是往复,却也终究避不过清波渐宁,狂风渐息;独留长夜寂静,万般皆空。